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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人与人以及人与狼的爱恨情仇:雪狼 作者:徐大辉-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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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几年才见一面,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尽的嗑儿,小酒馆的吃喝时间就很长。
  两个说大鼓书的人进来,小酒馆又增添了一个内容,掌柜的让他们给客人来一段。
  “那就给老少爷们说段《没有的事》,有人问了,没有的事还说,天下没有的事才说呢。”说大鼓书的人嘴贫,舌巧如簧地唱谣曲:
  月窠小孩喊牙疼,
  鸡蛋坏了钉子钉,
  碾子坏了麻绳缝,
  外面下雨满天星,
  树梢不动挺大风。
  四个跛子来抬轿,
  四个瞎子打灯笼,
  瞎子说是灯不亮,
  跛子说是路不平。
  卅二个哑巴来唱戏,
  七十二个聋子把戏听,
  哑巴唱戏干嘎巴嘴,
  聋子说唱的字眼儿不清,
  和尚养个白胖小,
  老道得了产后风……
  “好,好!”众人喝彩。
  老姚感慨万千,说:“没有的事有人说,说没有的事有人听,大哥,你说这是世道啊。”
  “兄弟喝酒,喝酒!”韩把头还是给打断,怕老姚把话说走了板,他说,“架树台泡子的鱼……”
  “喔,很厚(多),大哥我来找你……”老姚对韩把头说,打了四年鱼,泡子里的鱼倒没见少,十年八年打不光。只是弟兄们四年没摸枪,手痒痒得很,想打物啦。
  韩把头能够理解猎人的心情,虽然捕鱼也是猎,这一打一捕的意义就大不同了。骑马打枪追狼赶熊的刺激,所谓吃鱼不香打鱼香,乐趣全在过程上,放枪和撒网两码事。别说众弟兄们,就连自己都想摸枪了。他说:“我也想回狩猎队去。”
  “忒好了,大家念道你。”老姚一听,乐啦,“咱们一起走。”
  “不是现在,一时半晌还回不去。”韩把头心思未了,说,“远的地方我都找了,只剩下眼皮子底下没找,我再找找他们娘俩。”
  老姚知道他说的眼皮子底下指的是什么地方,说:“出事的地点在甸子上,香洼山他们?”
  “唉,我也知道这是解心疑的事,都四年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山上别说叫黑瞎子给舔了,饿也饿死了。”韩把头说得很现实,香洼山的冬天大雪封山,几乎与外界隔绝,野兽会放过送到嘴边的猎物吗?别说四年,一个冬天都熬不过来。
  “找找,也许能出现奇迹。”老姚说。
  “你先回去,转告弟兄们,年前我一定赶回狩猎队。”韩把头说,“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做什么。”
  “大哥,你争取回队里过年,这几年你没回去,大家伙儿年都没过好啊。”
  “一定。”韩把头表态。
  老姚先离开小酒馆,韩把头遇到一个熟人,两人就高(接着)喝了一壶酒,熟人给他带来了他最最关心的消息。
  “她活着,索菲娅活着!”
  四年里韩把头铁鞋踏破四处寻找,他震惊之余是喜悦。
  “宪兵队到处找她和小松原。”熟人说。
  “小松原?”韩把头大惑。
  “听说他……”
  66
  “我的日本名字叫小松原。”小松原费力地嚼着狍子肉干,说,“是宪兵。”
  天在下雨,白发老人在接雨水。
  “啊,你是宪兵?!”白发老人一愣,手一抖,接雨水的葫芦瓢滑落下去,神色慌张。
  “怎么啦?”小松原觉得老人受到刺激,针尖麦芒扎肉的刺激。
  白发老人走出惊恐,他平静地说:“你们找到了我。”
  小松原猜想到一个事件:躲避宪兵的追杀,逃到深山老林。
  “我家在开原。”白发老人提到一个小松原印象很深的地名,他说,“我舍不得孙女啊,她不能没有眼睛。”
  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眼睛……小松原脑海里复制出一串眼睛,讶然:“难道与林田数马队长移植眼球有关?”
  “她死了,给熊舔去了半张脸,连同一只眼睛。”白发老人悲伤地说,“到底没逃脱厄运,她的命真短。”
  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故事,与小松原有密切联系,或者说是一个故事中的故事,白发老人连贯了一个给时间撕碎了的故事。
  小野要为林田数马抠一只眼球,第一目标不是朴美玉,那时她还没有出现在残忍者的视线里,卖糖葫芦祖孙的叫卖:糖葫芦——!吆喝声吸引了小野的目光。
  白发老人扛着插着糖葫芦的草把,颤颤巍巍的一个山楂树在古老的街上移动,孙女挎着带梁的筐,里边也装着糖葫芦。
  小野买了一串糖葫芦,跟着祖孙走吃了半条街,言说糖葫芦幺细,幺细糖葫芦!
  “糖葫芦的都要了。”小野说。
  孙女跟着小野走。
  香洼山的雨没停,白发老人望向摔在地上的葫芦瓢,接着叙述:“当我知道小野要抠孙女的眼珠,我抽冷子打昏他……”
  小松原清楚小野是干什么的,卖糖葫芦的老头打昏一个练武之人,听来不可思议!
  “宪兵就抓我。”白发老人说。
  宪兵一词在关东人的心里不啻是一把刀,人人见了发抖。小松原知道白发老人混淆了概念,那时不叫宪兵队而叫守备队,追捕他的是现在的宪兵队,过去的守备队。
  “你是宪兵,来抓我?”白发老人说,他看出面前的宪兵不像来逮捕自己的,倒像有人追捕这个宪兵。
  “你不要害怕,听我对你说……”小松原说。
  雨中的叙述如雨丝一样悠长,浸入某种生命的躯体里,一种新的东西重新构成——同情。
  白发老人结束恐惧,他说:“我去玻璃山。”
  “如果她的尸骨在,请你把她埋了吧。”小松原说,说出他的愿望——埋葬玉米。
  “玉米,玉米,多好听的名字啊!”雨中飘着一个苍老的声音。
  白发老人走下山的日子天气很好,一把铁锨扛在肩上,他对小松原说:“明天你替我溜溜夹子。”
  小松原点头。
  白发老人走了几步,又停住,说:“打住狼回来叫我,你一个人可别弄,狼凶狠着呢。”
  早上的太阳停泊在白发老人身上,闪着死亡光辉。小松原预感一个生命即要飞翔而去,没人留得住。这个早晨的预感十分准确,在第二天得到了应验。
  小松原没去看狼夹子,顺着白发老人走过的路线去找他。逃上山时神经高度紧张,又慌不择路,没注意到自己走上的几乎是绝壁崖顶,白发老人隐藏几年不被人发现,是必然的了。
  “和玉米要是到这里,自己说不准已经当上父亲。”小松原带着几分缺憾想。山上的夜晚,他的梦境月亮始终半圆。
  前边没有路,落叶一年覆盖一年,厚厚的堆积着,脚下的草地海绵一样暄腾。小松原在想,白发老人一定是生了翅膀穿飞茂密的林子。他变成一只小鸟,在树的空隙间向前飞去。
  一天前白发老人以飞的姿势下山,这一带他熟悉,虽然不经常来,也不至于迷路。树木间野葡萄藤缠绕,行走相当困难,人要能变成只松鼠就好了。
  一串串成熟的紫色野葡萄,点缀着晚秋颜色加深的灌木丛,让人感觉世界沉甸甸的。白发老人心也踏实,这是一个食物丰富的季节,逃亡中最不为食物发愁。
  倘若不是去埋葬一个叫玉米的女人,白发老人停下来,摘下野葡萄放入葫芦里封住口,半年后就是原汁原味的野葡萄酒了,他一年饮的酒,全是自己酿造的。
  “回来采葡萄。”白发老人盘算着。
  野葡萄,还是野葡萄,这里成了葡萄园,他像是走不出葡萄的包围。他不想碰那闪着成熟之光的野葡萄都不成,一串从两棵树间垂吊下来的野葡萄串,刮到他的脸颊,浓郁的香味极大地诱惑了他。白发老人稍微提了下脚,嘴就可以直接吃到葡萄。
  山里的许多不善于使用手的动物,就这样享受山货吧?
  白发老人的厚嘴唇被染成紫色,淡紫色的浆汁流出嘴角。
  白发老人沉醉在野葡萄园里,一个动物在路边等待他许久了,它不动声色地躲藏在树枝间窥视,闯入它领地的人令它不舒服,待仔细观察吃野葡萄人后,面孔并不陌生,几年前他就追杀自己,一直在追杀。
  白发老人没听到死神移近的脚步声,心里还在酿造他的葡萄酒,甚至于打算多酿些,这个冬天不是自己一个人过。逃跑的宪兵不准备回到狼群一样的宪兵队,小松原看上去是只不吃肉的狼,或者本来就不是只狼,真得换一种眼光看他。
  白发老人嗅觉灵敏,他忽然闻到危险的味道,是熊身上的浓烈松树油脂味道。他握紧铁锨——唯一可与熊搏斗的武器。
  熊走近没立刻攻击,出于怎样的目的难以揣测。它把自己的一只半残废的前爪展示给白发老人,标明一个恩怨故事的曾经发生。若干年前,舔食女孩子遭到板斧的惩罚,它没忘记这个仇。
  仇恨像只蝙蝠纠缠着他和它,岁月缩短了生命的长度,如同一根蛛丝垂吊两块复仇的石头,坠断的情况随时随地发生。
  愤怒的石头遇到了发怒的机会,恩怨今天即将了结。
  形成石头需要千万年,石头形成的山更需要无数万年,一旦两山相撞只需瞬间,山体即可粉碎。
  小松原见到的是两个苍老的物体毁灭前你死我活的搏斗迹象,都伤痕累累,两败俱亡。他不难理解发生悲惨事件的缘故,恩怨要么化解,要么清算,他们共同选择了后者。
  毁掉别人生存,自己的生存也同时给毁掉。毁灭者置在野葡萄藤蔓下,无数颗野葡萄粒落下来,珍珠一样点缀着,死亡在此刻倒让人感觉是一种美好。
  小松原分别埋葬两位老者,一个长眠坟里,一个睡在墓中。很多人认为坟墓是一回事。其实不然,“土之高者曰坟”,葬后不堆土植树者谓之墓。
  给白发老人堆了坟,离他不远的地方深埋了熊,两个死者的不同待遇,看看小松原是怎么想的吧!
  熊本属大山的儿子,生于斯,长于斯,死后灵魂和肉体同大山融为一体,没有留坟包的必要;人可能是草原的儿子,可能是大海的儿子,也可能是大山的儿子,不需要和什么融为一体。生命最后变成一粒沙,随风飘逝。
  风终会把一个坟包刮成一粒沙,消失在浩瀚宇宙的永恒之中。
  67
  索菲娅在狩猎队的院子里坐到天亮,没一个野兽光临,安全度过夜晚。她一夜没合眼,大部分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大门,任何一个伤害自己的野兽都要从门进来。
  这是个安静的夜晚,满天星斗,山间的夜晚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恐怖,树林没传来猛兽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如音乐之声,悠悠扬扬。
  如果说索菲娅的心是一张纸被恐惧揉皱,现在渐渐地舒展开来。曾几何时他们坐在井沿旁,清凉的气流从深井里涌出,夹带着亲切的气味儿。
  “蘑菇,草蘑的味道。”韩把头说。
  “井里长苔藓,怎会长蘑菇?”索菲娅疑问。
  韩把头没解释井里为什么会长出蘑菇,老井的结构决定必然在夏秋季节生长蘑菇的结果。
  “我们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啊?”韩把头手在山的形状物体上缓慢旅游,他坚信她怀的是个男孩。
  “你的儿子,你说了算。”她心口不一地说。
  来历复杂的孩子,起的名字倒相当的简单,根儿,韩根儿。关东人对根儿看得很重,有句关于根儿的话:“蛤蟆不长毛随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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