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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施笃姆精选集-第34部分

小说: 施笃姆精选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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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她长时间规劝后仍对地嬉皮笑脸,她便大声向我抱怨,‘您看这丫头!幸福找上门来,她却用自己的小脚把它险开;以后您会……是的,孩子,是的,人不知不觉就老啦!别看我眼下站在您面前是这个样子,我要愿意,当初本可以嫁位候爵、公爵什么的哩!’
  “‘可我,’那小丫头却回答,‘还可能嫁给一位王子;如果他坐着一辆金马车来,我就准嫁给他!而您,卡特琳娜夫人,也能像我一样吗?’说完,她就唱起一支那种仅仅押韵而无意义的诙谐歌曲来,唱得婉转起伏,妙不可言,其流畅娴熟得令人难以置信。‘您瞧,夫人,这是天赋!’
  “对于她的这种傲慢表现,老歌星多半不屑答理;眼下她也是默默地裹紧头上的红色被巾这条被巾即使在屋子里也从不离开她的肩膀庄重地,鼻子翘得高高地,向她自己的阁楼走去了。
  “她走后,小安娜把双手往背上一背,在我跟前像只枝头上的小鸟似的颠颠身子,扯开嗓子又唱起来:‘施瓦本的小妞儿,巴伐利亚的小妞儿,唷嘿!’这声唷嘿呀,真像只闪光的球儿似的飞到了空中!随后她用她那双褐色的眼睛望着我,诚心诚意地问:‘这可真有意思,不是吗,瓦伦廷先生?’
  “我们到了我的房间里,小安娜总是把晚饭给我送上来。我坐到钢琴旁。‘接着唱吧,安娜!’我说。于是,在我的简单伴奏下,她唱完了那支歌,接下来便是第二支,第三支,我已记不清楚,安娜这么一支又一支地究竟还唱了多少动听而愚蠢的歌子。我只记得,我是越听越没个够。‘不,真想不到,’可爱的姑娘嚷起来,‘您怎么也会我的所有的这些歌子?您可是明白,瓦伦廷先生?我们唱得全楼都响啦,卡特琳娜夫人在楼上一定用被巾把自己全部裹死了哩!’
  “从那天起,在安娜的小脑袋里我就成了个无所不能的音乐天才,而且,久而久之,这种幼稚的崇拜也迷惑了我本人,使我变得十分自信起来。一次,她刚刚离开我,我就坐下去,认认真真地估量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还有必要给您晓叨什么呢?那小姑娘,那小丫头,她突然之间占据了我的整个脑子。然而,这当口时兴起歌咏协会①来了!”
  “歌咏协会?”我惊异地问,同时利用这个间隙,为我朋友的杯里重新斟满给予人活力的饮料;在我面前燃着蓝色火苗的酒精炉上,这饮料始终是滚烫的。
  ①这种歌咏协会(Liedertafel)于一八九0年首次出现在柏林,其成员都是男子。
  “很遗憾,是歌咏协会!”他回答,然后猛劲地抽着烟斗,喷出大个大个的烟圈儿。“它们从来不对我的口味;永远只有男声在唱!这就像我一年到头、年复一年都净在低音键盘上弹似的!而且很快就跟啤酒座的气味儿搅混在一起。尽管这样,我却没法不接受指导新成立的歌咏协会的提议。那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手工业者、商人、公务员,甚至还有一个更夫。他之所以被吸收入会,不但因为他是位正派人,而且因为他是个出色的男低音。这样做是对的;要知道对于我来说,艺术是如此神圣,在它里边尘世的种种差别已没有任何意义。
  “我必须承认,那时的练唱是进行得既严肃又热烈的;当一个声部试唱的时候,其他声部都不吱不吭地站在那儿,把歌本规规矩矩地捧在鼻子前边,在脑子里默唱着自己的词儿。这样,我也成功地开过了两次冬季音乐会,然而,就在快开第三次的前几天,我们的第一男高音,一个能唱到高音b的稀世奇才,突然病倒了;这一来我们辛辛苦苦地练成功的好多个节目都完全没法再演。
  “我东奔西走,考虑寻找补救的办法;谁料小安娜早已为我作了决定:‘让人把您的钢琴抬到大厅里去,您自个儿弹点儿什么!您平吗只能把自己美好的音乐才能浪费在我这个傻丫头身上,还有咱们楼上那位老太婆身上呢!’
  “我虽然举起手指来吓唬她,但做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我选择的曲目为莫扎特的幻想奏鸣曲,当时它还没有让无数的音乐神童们弹滥。在上课前后的清晨和黄昏,我都坐在琴旁加紧练习;每当我如此一个人把身心都沉浸到作品里的时候,我常常觉得看见大师在对我点头称许,并且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声音:‘很好,很好,亲爱的瓦伦廷!我就是这么设想的,完全正确!’
  “有一天,我刚弹完柔板,突然卡特琳娜夫人站在房门口,从她那唱破了的女高音嗓子里发出来尖利的笑声,叫我听着十分讨厌。她继续笑着对我讲,刚才那些鼓励我的话语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扯开喉咙满怀激情地喊出来的。随后,她又用自己那戴满戒指的瘦骨嶙嶙的手拍拍我的脸颊,说道:‘喏,喏,caroamico①,大师尽管已经不在人世,她的女弟子却站在您面前,她要为您叫:Bravo,bravissmo②!不过眼下还有点地问题!咱们得把它搞清楚。’
  ①意大利语:亲爱的朋友。
  ②意大利语:好;很好。
  “于是,我重新弹起了柔板;她呢,则站在我身后,轻声地指点着,解释着;您不会相信,在这个老妇人心中竟蕴藏着如此丰富的音乐!然而,一当她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中发起歌癌来时,听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想笑得要命;唯独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她那只有在独自一个人时尚能发挥出来的艺术才华,使我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怜悯;不能说是怜悯,因为她不需要怜悯,而是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要知道我通过这件事所看到的,几乎就是我自身的悲剧。她自然压根地想不到这一切,所以仍然披着她那飘飘的红纱巾,像个骄傲的女王似的站在屋子中央,扯开嗓门儿唱出她那些伟大的咏叹调。是的,我必须承认,每当找俩单独在一起时,我出于虚心求教的热忱,所听见的更多的是她的心灵的歌唱,而不是她那只破嗓子的歌唱;因此她希望表达的,以及我很快就学会听出来的,在我看来也几乎总是恰到好处。
  “同样,在举行音乐会的前一天晚上,我也坐在钢琴旁,就像她的一个听话而且专注的学生似的;甚至连从楼梯上传到我耳里来的细碎而熟悉的脚步声,也没能打扰我;是的,卡特琳娜夫人要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小安娜退出去的严厉的手势,我也视而不见。可是小姑娘像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慢慢地向我靠近,不多会儿,她已胳臂妙在围裙里,身子倚在琴上,站在我的旁边;我感到,她睁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我满怀激情地继续弹奏着、弹完了,只听见安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真美啊!’她说。‘我的上帝,瓦伦廷先生,您真了不起!’老太太把她那戴满戒指的手抚在我的头上,像是对我进行祝福。‘亲爱的,您一定会获得大大的成功!’话音未落,我嘴里已经塞进来一块薄荷糖。
  “她们说得倒轻松;她们,一个是在崇拜中寻找自己的快乐的天真的小女孩,一个是帮助我学习的心地纯善的老歌女,最后还有安娜那条身上现出黑花斑的小猎狗波利,我现在才发现这富生也静悄悄地躺在门槛上;而这些,也许就是我需要的听众。可明儿个,却将面对着众多的陌生人!
  “诚然,有一点我也可以放心:那位被请来试奏城里教堂的新管风琴的著名演奏家,他的抵达日期安排在举行音乐会后的第二天。是的,我乐于承认,在使他推迟到达这件事上,我自己确实也要了一点点小聪明。
  “第二天晚上,我在踏进音乐厅时心情是比往常紧张一些;大厅里挤得满满的,甚至连好些女士也没占到座位。不过我们用来开头的合唱,按照不太高的要求是非常成功的;因为尽管男高音削弱了,我们仍然拥有可以今某些大歌咏协会羡慕的实力,特别是我们拥有守夜人和我们的大胖子中学校长这一对儿厚实的男低音;哪儿声音单薄,哪儿出现了漏洞,他们就在哪儿填进去。大厅中掌声雷动;小城市的唱歌的市民和聆听的市民休戚与共,心心相印。
  “如此地,节目就慢慢进行到了莫扎特的幻想奏鸣曲。路德维希·贝尔格尔的优美歌曲《帕塞耶的旅客主人》唱完了,观众的喝彩声刚刚沉落下去,找便坐到了钢琴边;大厅中随之鸦雀无声,一派期待的气氛。找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翻开谱子;接着,我的目光越过增架上沿,朝大厅内瞟了膘;只见那许多面孔全都木然地望着我,使我心中油然产生某种恐惧。幸好这当口我也发现了小安娜那双褐色的明眸,它们睁得大大的,充满了喜悦;霎时间,在我的感觉中,那可怕的多头巨灵就变成了一个对我亲切温柔的小人儿。我于是勇敢地弹出一连串的和弦,宣告我的演奏已经开始;随后,‘啊,神圣的大师,我要把它们,把你金子一般的乐音,送进人们的心坎!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应该由于你而感到幸福!’这就是一刹那间我脑子里掠过的思想;接着,我开始了我的莫扎特,首先是柔板。我的确认为,我当时是弹得很好的,因为充满我整个身心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唯有作品本身的美,以及我想把自己理解这美的欢乐心情也传达给他人的强烈欲望;可惜我的老教师从来不看演出,否则,我现在还认为,她是一定会称赞我的。
  “我已经弹到小快板的最后一页,突然从观众席中这儿那儿地传来了耳语声。我大吃一惊:他们没有听!这全怪我,不可能怨莫扎特!在开始弹快板时,我已经感到不痛快;特别恼人的是,在第二段还有个地方,我怎么练也没完全把握住。不过,我到底还是镇定了下来;有的人本来只听得懂吹喇叭嘛,他们跟我不相干!使我分心的唯有一件事:那位大胖子校长在我弹奏的过程中不断地逼近我,不知安的是什么坏心。他要么是想来擦拭擦拭铜吊灯,让光线更多地落到我的琴键上,要么甚至打算替我翻谱纸,而这一点我是绝对不容忍任何人来插手的。我加快速度弹完了第二面,免得他那胖手指早早地来动我的乐谱。果然奏了效,胖校长像中了邪似地站住不动了;我已经翻了谱纸,充满勇气地向着那棘手的地方弹去;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我听见下面厅门嘎啦响了一声,就忍不住抬了抬眼,只见所有的听众都把脑袋转向了后边。重新响起一阵耳语,而且比前一次更厉害;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呼吸也几乎停止了。冷丁里,我听见耳畔传来一个清清楚楚的声音:‘我原以为他明天才来哩;没想到他今天就到了,太好啦!’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来了!对于我,这无异于当头一律,打得我晕头转向。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在这样一位大艺术家面前,我还能演奏什么哟!…一这会儿他可能站在或坐在下面的什么地方呢?他的两眼一定是从那千百张脸中,死死地盯着我;而眼下,我感到他正侧着耳朵,在捕捉着我所弹出的每一个音符呐!恐怖的念头一个追着一个,从我脑子里闪过;我的指头突然麻痹了似的,可仍旧勉强又弹了几个小节;接着,我的身心便整个堕入一种无可奈何的漠然状态,很奇怪地退回到那久已逝去的年代。我一下子恍惚觉得,钢琴又摆在我父母起居室中的老位置上,我的父亲也突然站在我身旁,我呢,不是去击琴键,而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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