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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十月 2006年第04期-第72部分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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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一直在忙。忙着盖房,做大门,打家具。家具大多是出嫁女子的嫁妆。大多人家都给女儿陪木柜。富一些的干脆桌子椅子等等一套家具全陪。再穷的人也得陪一对大木箱。柜的样式各种各样。大多情况下爷爷按人家掌柜的要求的样式做,但也有少数不怕羞的大姑娘会悄悄跑出房来在爷爷跟前说她想要的样式。家具打成了,清漆一刷,外面再贴上一层花样子,就十分入时十分好看了。爷爷半辈子都在为别人盖房,打家具,赛麦自己家的房已经几十年了,一直没有新盖,家具倒是置下几件,可那全是他学手时打的,做得又粗糙又笨重。 
  在入土之前,我一定要给后人把房翻修一遍,爷爷站在别人家房梁上钉椽时不止一次这么大话连天地说。爷爷认为他这样说是有根由的,他在攒钱。一直在攒。他想把做木活的手工钱攒下来盖房。然而,爷爷从十八岁开始当木匠,当到半老了,还是没攒够盖房钱,一家老小等得没指望了。 
  再看到那些光圈在眼前晃时,赛麦正和爷爷行走在路上,很长的一条路。路面上长满了冰草。还杂生着各种圆叶的草。灰灰菜开着粉嘟嘟的黄花儿,像一把一把撑在路边的小伞。 
  赛麦一直低着头走。默默看着那些花儿被扔在身后,她尽量躲着不让自己踩上花儿。爷爷却没看见花儿一样,一对大板脚一下比一下瓷实地踏下去,就有花儿不断地倒下。灰灰菜的花秆儿很嫩,折了时还渗出一滴奶汗来。草在脚下不住地咯咯直响,草丛里大大小小的蚂蚱纷纷飞溅起来四下逃开去了。爷爷的大脚继续往前走。赛麦偷偷张大口喘气。这是一条上坡路,路不宽,也不陡,但长得很,是能乏死驴的那种缓坡,似乎没了尽头,从出了马义成家,就上了这条路,路的另一头,有一户姓王的人家叫爷爷去做家具。马义成家的大门做成安在墙上后,他们才起身。那是一对双扇大门,新木头门面在阳光下闪着光泽,赛麦临走悄悄用手摸了回门板。那是被她的碎手按着做成的大门,她手上的汗有一些粘在上面了。走开几步,赛麦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实在是个很好的大门,安在土墙上,一下子把马义成的烂家提起来了,显得富丽堂皇起来了。站在门口相送的马义成女人也显得年轻了不少,她笑吟吟地看着赛麦和爷爷走远。 
  爷爷从一上土路就一声不响只顾赶路。木箱被一根木棍挑了系儿,挑在肩上。大小工具全在箱子里,赛麦只扛一把箱子里放不下的长锯子。但她还是觉得很吃力,时间一长,锯子拿也吃力扛也费劲,还得小跑着追赶爷爷。走着走着,赛麦就觉得爷爷把自己给忘了,肯定忘了。他只顾自己赶路,忘了身后还领着个碎女子。赛麦的怨恨就装了一肚子。这么急着赶路,好像前头等他们的不是木活,不是去挨日头毒晒,而是有宴席在等着招待,爷爷就屁股上着了火一样急着赶去上席面。爷爷是老瓜了吧,赛麦狠毒地想,一定是老糊涂了连乏也感觉不到了。这么忙忙地赶着去做木活,做完一家又会有一家来叫,他不怕把自己给忙死。拼死拼活地做活,手工却不高,想起手工,赛麦心里的气就直往外冒,给马义成家一共做了五天,日头烤得人脸疼眼发麻,说好的四十块工钱,可到头来,爷爷只拿到了二十。另外二十不是人家不给,而是爷爷不收。爷爷主动说出不收的。晚上吃饭时,马义成女人给爷爷的碗底卧了两个荷包蛋,又一直叫巴巴。爷爷一高兴就说出少收钱的话来,他说我看你们也紧困着哩,日子不宽裕,就少收几个,人嘛,钱多少是个够!爷爷说得那么慷慨大方,似乎别人都穷,就他是个大富汉。二十块钱被爷爷一句话说跑了,赛麦默默吃着饭,这回掌柜女人也给了她一碗长面,只是碗底没放荷包蛋,赛麦已经很知足了,她很香地吃着长面,听爷爷把话说完,她没听懂爷爷在说什么。当马义成掏出钱放在桌子上时,她才明白过来,那一阵,赛麦心里装满了怨恨,比天还大的怨恨。她记起天天正午毒日头烤在后背上的烤痛来,眼前一个套一个不断扩散变幻的光圈又开始绕了,直绕得她眼花缭乱,头昏乎乎的,想一个跟头栽倒,躺在那一层刨花上,美美地睡它一觉。没有人看到赛麦的眼泪,赛麦觉得浮满眼眶的泪花要往外溢时,忙把碗挪到下巴下,清亮的眼泪就一滴滴滚进碗里。赛麦大口大口吃着饭。 
  麦娃,快些儿走!前面传来爷爷的喊声。赛麦紧赶几步,眼前一亮,爷爷停下了!木箱放在地埂上,人正靠住箱子缓,总算能缓一下了。赛麦几步赶上前,坐在爷爷旁边的路面上。蚂蚱被她一屁股吓得四下乱飞。赛麦坐下了就低头拔手边的草,她不看爷爷的脸。爷爷伸长腿,双手捶打膝盖,说哎哟哟,乏死人了!听声音他真的乏了。乏了个美!赛麦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想。那么乏,还不慢些走,狼追上一样,急着干什么去啊。 
  然而,赛麦乐了还不到把身上的汗冷下去的工夫。爷爷又起身了。起身走啊麦娃,天气不早了,他说着已起身了。 
  赛麦乏乏坐在地上,看爷爷往肩上背木箱。他低身伏到地埂下,把右肩套进皮系儿里,弓着腰往起站。爷爷一直是这样往起背的。不过,只要赛麦在跟前,她总会帮一把的。今儿赛麦没动弹,心里说老汉劲多得很,就一个人往起背吧,人刚缓下,你就让走,这么乏不要命了。 
  令赛麦目瞪口呆的是,爷爷稳稳地背起来了,站直身子,一步迈开,忽然连人带箱倒在地上。箱子从头上翻下来,在路面上稍一停顿,滚到地埂下去了,里面的家具丁零当啷响作一团。 
  赛麦直咬手指头,这下爷爷要打她了,至少,会狠狠骂一顿。她虽然心里对爷爷不满,但她怕爷爷,爷爷变了脸能吓死人。 
  嗨吆吆吆,爷爷呻唤着,爬起来,脸上粘着土,他四下里瞅瞅,破天荒头一回竟没生气,反而嘿嘿笑开了。你看你看这老伙计,咋捉弄开老汉了!爷爷说着溜下地埂去看箱子。幸好箱子结实,只沾了些土,没有碰坏哪儿。赛麦暗松了一口气。 
  爷爷再背起木箱时,他们就上路了。这回是赛麦扶住爷爷背起来的,爷爷在前头走,赛麦跟在后面。经过一场惊吓,她已经感不到乏了。 
  赛麦发现爷爷老了。就在刚才,爷爷趴在地上,箱子从头上滚开去,她明显地感到,爷爷老了。果然,跟在身后偷偷打量时,发现他白圆帽四边露出的头发有黑有白,白的占了大半。木箱子勒着右肩的汗衫处渗出一坨子又一坨子的汗来。爷爷的大板脚一下一下踏在地面上,赛麦就跟着那脚步一步一步撵上去。 
  爷爷是在给李家庄一户人家盖房时从房梁上掉下来的。那是一个很高的房梁,大梁架上去了,立木架梁时掌柜家宰了一只大公鸡。帮忙的人很多,爷爷吃了一个鸡大腿,赛麦的碗里只有指头蛋儿大的一点肉。爷爷是老木匠,而给木匠吃鸡大腿,盖房的人家都会这么做。吃肉时爷爷还有说有笑的,甚至骑在房梁上钉椽时,他还大声和人说话。赛麦没看见爷爷是怎样踩失脚的,等她听到哎呀呀的惊叫,只见爷爷已经在半空中飞了。爷爷像一块猛然塌下的土轰然砸在地上。赛麦正按着一个新做的房门晒胶,她忘了按门,呆呆看着爷爷从半空里往下飞。门哗地倒了,胶未干的木板们哗啦啦四下散开。赛麦顾不上管门,她只听见头轰的一声大了,爷爷像门板一样,也碎成了片。 
  赛麦是在山里放羊时想起爷爷的。她让羊在坡上吃草,一个人躺在草丛里,仰头望天上悠悠动荡的白云。白云下远处山上的人行道被踏得白白的,赛麦就想到了爷爷,那个有一把胡子的老汉。他总是身背木箱领着赛麦,从这个山沟赶往那个山坡,山间那些白路路,他们几乎全走遍了。他们一年四季总在忙。 
  墨斗。爷爷喊。 
  墨斗。她不吭声,但快速掀起箱盖,双手捧出一个鸽子模样通体乌黑的东西来。这东西小巧玲珑,背上一个四方口子,里面满满蓄着一池墨。前面口中吊个线穗子。 
  往这儿打。爷爷接过黑鸽子说。爷爷面前放好—块板,他伸指头捻住鸽子口里的黑线头,从木板这头拉向那头。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去,两根指头捻住那线使劲拉,绷紧了,猛一下松开。“嘣”的一声,拉紧的线往回一弹,一根笔直的黑线留在了木板上。接着,爷爷拿起锯子按那线迹锯。她收好黑鸽子,去熬胶。胶熬好了,粘起板,她按住在日头下晒。连人带木一块晒。直到胶干了,再按另一块。 
  按木头的日子真难熬啊。赛麦最大的愿望是赶快长大。长成个大姑娘,就再也不用给木匠爷爷按木了。爷爷无常了,木匠爷爷,从别人家的房梁上跌下来,被人们抬埋进了土里。他再也不能起来做木活了。这是赛麦始料不及的。赛麦便开始放羊。放羊的日子比按木悠闲多了,也自在多了。她再也不用挨那日头的烤了,可以脚手自由地动来动去,心慌了还可以对着天上的云大声地唱。唱什么也不怕,爷爷听不见了,没有人会指责她没有女娃子的样儿。 
  赛麦躺在一摊草上,草柔软的躯体在她身下倒成一片。羊在山梁下吃草。远处,人们在地里锄草,头上的草帽在一片绿的汪洋里晃动。晃啊晃,赛麦就记起了那些光圈。五彩的变幻的,晃得人眼花心烦的光圈。 
  要是爷爷没有无常,还活着,做木活,我还愿意给他按木吗?一个古怪的念头上来了。会还是不会?赛麦想了想,心里乱糟糟的,越想越乱,就盯住头顶的云看。云像地面上的人,奔来跑去,那么忙乱地拥着挤着,似乎它们也有穷日子没法过,在奔走。 
  墨斗!一个严厉冰冷的古怪声音冲着天上的云喊。 
  墨斗!赛麦吓了一跳,自己竟会发出这么吓人的喊叫。一块云过去了,天蓝得晕人,辽阔无尽头的蓝伸向更深更远处去了。爷爷,赛麦忽然泪流满面。她向着那蓝天喊,爷爷。阳光经久地照着,赛麦的喊声在山野里那么细弱,孤小,传向远方,像—株草或庄稼苗被风吹过的响声,索索的,很快就被风声淹没了。 
  '作者简介'马金莲,女,回族,1982年生,宁夏西古人。先后在《六盘山》、《黄河文学》、《回族文学》发表《赛麦娘的春天》、《花开的日子》、《掌灯猴》等小说作品十几万字,有作品被《小说选刊》选载。银川市作协理事,《黄河文学》签约作家。 
  责任编辑 赵兰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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