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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部分

十月 2006年第04期-第69部分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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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去世后,随着阶级斗争理论的普适化,乡土大地开始浩浩荡荡地进入革命的时间序列。这是一个崭新的历史时间。这一过程一直延续到“文革”结束。(“新时期”以后,乡土大地才陆续经过贾平凹、莫官、李锐、张炜、毕飞宇等作家的经营而恢复原有的色泽。)乡土经历了新一轮的意识形态升级过程。我小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像《闪闪的红星》、《万山红遍》这类文艺作品,早已宣布了革命主题对自然空间的绝对占有。从《白毛女》、《红旗谱》、《创业史》、《艳阳天》到《金光大道》,中国作家赋予乡土全新的附加值。乡土成为无产阶级与地主阶级进行拼搏的战场,一直被两条道路斗争的大历史叙事所笼罩,自然界的万物,包括青山翠竹、虎啸龙吟、林海雪原、蓝天红日,都承担着意识形态赋予的重任。原生态的乡土经历了一个遮蔽过程。尽管梁斌、柳青、浩然这些作家对他们作品的历史价值怀有很高期望值(柳青曾一再强调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经受“历史的考验”),但是,我们现在重读他们的作品,发现那些图解政治的部分干瘪无力,恰恰是描绘乡土精神的部分,则格外驾轻就熟,生动传神,作品中对自然的直感性描写俯拾皆是。在描述阶级斗争的间歇,《红旗谱》对乡村生活有大量铺陈,比如农民们在冀中平原的雪夜和春天的原野上看瓜、打梨狗、赶年集、逛庙会、过除夕等民俗,运涛和春兰并肩坐在瓜园的窝棚上谈恋爱,运涛、大贵、春兰在棉花地里扑鸟等等,循环时间叠现在历史时间之上,流露出人类生活中某种稳定的部分,即巴赫金所说的“世代生活过程与有限的局部地区保持世世代代不可分割的联系”。(《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与沈从文一样,梁斌是一个具有明确的空间意识的作家,即使在革命话语的笼罩下,他的空间意识也没有丝毫犹疑。他认为:“想要完成一部有民族气魄的小说,我首先想到的是要做深入地反映一个地区的人民的生活。地方色彩浓厚,就会透露出民族气魄。为了加强地方色彩,我曾特别注意一个地区的民俗。我认为民俗是最能透露广大人民的历史生活的。”(《漫谈的创作》)“我要把故乡的人物、性格、风貌、民族及地方风光,活跃于纸上。”(《我为什么要写》)天才评论家李健吾先生对小说《创业史》也抱有同感:“觉得作家不是在写文章,写的不是故事,只是真的生活的细心地雕磨和挖掘,有时候显得在做文章,忽然来了,如写烟锅上忽明忽暗像天上的繁星;有时候一口气下来很凶,像巴尔扎克的小说,厉害极了。” 
  沈从文在写作时,脑子里并没有一套现代性的观念(诸如启蒙、革命等等),用它们来解释他眼中的乡村生活。“这些‘类动物’的水手的生存境况,尤其是他们身上所谓的生命力,他们在艰辛的生活中无所不在的快乐震撼了作者,使作者反观到自身‘进步’生活观念的空洞。”(格非:《与假定性叙事》)他是一个回避参照系的人,永远听从于内心的指令。他拒绝把他的田园演绎成阶级斗争的战场,否则,他笔下的顺顺便会成为“水上把头”、“龙头大哥”、“团总”甚至“恶霸地主”。实际上,《边城》中的顺顺,不过是码头管事,有一点“资产”(顺顺的“资产”只是“八只船,一个妻子,两个儿子”),又时常为人们排难解纷。《丈夫》中的水保,“在职务上帮助了官府,在感情上又亲近了船家,在这些情形上面他建设了一个道德的模式。他受人尊敬不下于宫,他做了许多妓女的干爹。”(《丈夫》)很难把他们划入阶级敌人阵营。他们的性格是多层次的、复杂的和生动的。对于理论家们的批评,沈从文的答复是:“你们多知道要作品有‘思想’,有‘血’有‘泪’,且要求一个作品具体表现这些东西到故事发展上,人物言语上,甚至一本书的封面上,目录上。你们要的事多容易办!可是我不能给你们这个。我存心放弃你们……”(《习作选集代序》)显然,某些先验性结论无法囊括广袤的乡土,田野以它自身的完整秩序抵挡着意识形态的入侵。张锐锋说得深刻:“(尽管)红色席卷了乡村的外表……(但是)农民们并不会被这样的生活所迷惑,他们深知自己的使命和生活的本来面目,不会因此忘掉村庄的土地、庄稼和度过漫长日子所必需的粮食。”(《深的红》)自然之中蕴藏着比任何先验性的思想更加强大的法则,它是一个古老的迷宫,容纳了人世间所有深刻的命题。 
   
  三 
  鲁迅为中国乡土宣判了极刑,这是因为他是站在西方现代性的基点上回望乡村社会的。有趣的是,当鲁迅站在西方现代性的立场上驳斥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的时候,他既不隶属于西方文化,也不隶属于传统文化,汤因比把这种“十三不靠”的身份命名为“联络官阶级”,“这一个联络官阶级具有杂交品种的天生不幸,因为他们天生就是不属于他们父母的任何一方面,他们不但是‘在’而不‘属于’一个社会,而且还‘在’而‘不属于’两个社会。”(《历史研究》)针对乡土,鲁迅提供的核心意象是“出走”。与他相反,作为中国边缘部落的纯种后裔,沈从文提供的核心意象是“归来”,这直观地体现在他1934年所写的《湘行书简》、《湘行散记》和《湘西》中。三部书稿记录了他的归乡过程,宇里行间表达了当时已成为城市人的沈从文对于故乡的认同:“我爱这些地方、这些人物。他们生活的单纯,使我永远有点忧郁。我同他们那么‘熟’——一个中国人对他们发生特别兴味,我以为我可以算第一位!但同时我又与他们那么‘陌生’,永远无法同他们过日子……”(《湘行书简》)故乡如同胎记,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他的表情、伤痕、梦境和歌声,吸纳他的激情、青春和血,把他投入河流和与河流一起奔流的时光里。他已经变成一条船,河流是它终生的籍贯,只有在河流中,它才不朽,一旦离开,它将变成一只风干的标本。他最后40年文学事业终止,除了外在压力外,他内心河流的枯竭也应承担一部分责任。作为一个城里人,他已经被与故乡分割开,成为一个孤零零的存在,无法接受来自河流的恩典。归乡,于是成为他长久的冲动,使他不得安宁。 
  当然,归来的前提必然是出走,离开家乡的确曾经是沈从文苦心孤诣的目标,这一方面缘于湘西军阀混战的混乱局面,使在地方军中服役的沈从文随时可能面临死境;另一方面,由于他曾在军阀陈渠珍办的报馆工作,有机会接触到《改造》、《新潮》这类刊物,郁达夫、郭沫若等人的作品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新的世界与新的文明在不断地对他进行煽动。雷蒙德·威廉斯在他有关英国文学研究的名著《乡村和城市》中认为历史的场景已经发生转移:“历史的转移是从农村田园式的‘过去所熟知的社会’转移到‘充满黑暗和光明的城市’。”(《乡村和城市》)而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正处于激烈的城乡分化之中。沈从文认为,与其在故乡坐以待毙,不如到新的世界闯荡一番。他的远行凭借的完全是年轻人的冲动,冲动的背后,有一定的盲目性。他到北京以后陷入窘境,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但他走得不远,因为他的精神从来没有离开过湘西。对于鲁迅而言,除了百草园,故乡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温情的回忆,对于故乡,他表现出绝决的背叛的姿态;但城市所代表的所谓“进步文明”,却反证了故乡在沈从文心目中的价值,并且坚定了他对于故乡的信念。 
  沈从文与鲁迅的故乡都面临着相同的境遇,那就是传统的乡土社会正濒临瓦解,地区版图被纳入国家,乃至世界的版图中。无论沈从文是否承认,历史时间终将像一把利剑,刺入他心中那个封闭自足的空间。他们共同面对着若干个世纪以来中国人从未面对过的历史主题,并且不约而同地背井离乡,投入到新的文明中去。但此后,他们很快分遭扬镳。他们回望故园的眼光也大相径庭。对于乡土,鲁迅以憎的方式表达他的爱,沈从文则以爱来包容他的憎;鲁迅重于描述“时间中的历史”,而沈从文则重于描述“空间中的历史”。沈从文笔下的空间并不绝对是静态的,历史时间经常闪烁其间,比如在《长河》中,可以隐约窥见民国时代陈渠珍在湘西的独立王国被蒋介石挤垮、苗民叛乱等不平静的历史背景,以及大城市来的一批新主人使湘西变得衰落腐朽的历史过程。他甚至对蒋介石的“新生活运动”进行恶搞:“妇人正因为不知遭‘新生活’是什么,记忆中只记起五年前‘共产党’来了又走了,‘中央军’来了又走了,现在又听人说‘新生活’也快要上来,不明白‘新生活’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拉人杀人。”(《长河》)在《贵生》中,五爷催促贵生打桐子,并告诉他,“城里的油行涨了价,挂牌二十二两三钱,上海汉口洋行都大进,报上说欧洲整顿海军,预备世界大战,买桐油漆战舰,要的油多。洋毛子欢喜充面子,不管国家穷富,军备总不愿落人后。仗让他们打,我们中国可以大发洋财!”(《贵生》)乡俚村夫已经有了全球化眼光。但与鲁迅相反,在历史时间的流程中,沈从文采取的是反向的价值观,对“现代文明”进行毫不含糊地否定。他直言不讳地指出:“城市中人生活太匆忙,太杂乱,耳朵眼睛接触声音光色过分疲劳,加之多睡眠不足,营养不足,虽俨然事事神经异常尖锐敏感,其实除了色欲意识以外,别的感觉官能都有点麻木不仁。这并非你们的过失,只是你们的不幸,造成你们不幸的是这一个现代社会。”(《习作选集代序》)他以城市为背景的小说,如《八骏图》,处处充溢着对现代文明的讥讽,那些活动在城市中的人物无不荒诞、堕落、情感枯竭、性压抑。在他看来,现代社会的介入只能给湘西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那点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那点正直素朴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实唯利庸俗人生观。”(《题记》)“这里的人从医学观点看来,皆好像有一点病”。(《八骏图》)只有在湘西,沈从文能够为我们贡献像翠翠这样健康的青春中国的形象。 
  必须承认,沈从文的湘西已经被纳入历史的时间表中,情愿,或者不情愿地,开始了“现代化”的进程。而从空间角度看,湘西的空间正在被一个更广大的空间所蚕食和覆盖,无论那个更广大的空间的名字叫“新生活”、革命,还是叫全球化。这种空间覆盖是附着在历史时间的进程之上,由局部而整体逐步进行的。它们不请自来,显示出不可违抗的意志。即使如此,沈从文仍然顽固地捍卫着他内心的领土。他认为,在变化无常的时空中,必须以一些恒定的价值与其对抗,以避免自身的泯灭,而那个恒定的价值,便是美的人性,是民族的美德,是治事做人的正直素朴的老一套优美风度。公允地说,鲁迅对于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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