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林清玄散文 >

第25部分

林清玄散文-第25部分

小说: 林清玄散文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上面写着伟大的诗篇;播种的时候是逗点,耕耘的时候是顿号,收成的箩筐正像在诗
 篇的最后圈上一个饱满的句点。人间再也没有比这篇诗章更令人动容的作品了。
   遗憾的是,农民写作歌颂大地的诗章时,不免有感叹号,不免有问号,有时还有通
 向不可知的分号!我看过狂风下不能出海的渔民,望着箩筐出神;看过海水倒灌淹没盐
 田,在家里踢着箩筐出气的盐民;看过大旱时的龟裂土地,农民挑着空的箩筐叹息。那
 样单纯的情切意乱,比诗人捻断数根须犹不能下笔还要忧心百倍;这时的农民正是契河
 夫笔下没有主题的人,失去土地的依恃,再好的农人都变成浅薄的、渺小的、悲惨的、
 滑稽的、没有明天的小人物,他不再是个大地诗人了!
   由于天候的不能收成和没有收成固是伤心的事,倘若收成过剩而必须抛弃自己的心
 血,更是最大的打击。这一次我的乡人因为收成过多,不得不把几千万公斤的香蕉毁弃,
 每个人的心都被抓出了几道血痕。在地去的岁月里,他们只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的天理,从来没有听过“收成过剩”这个东西,怪不得几位白了胡子的乡人要感叹起来:
 真是没有天理呀!
   当我听到故乡的香蕉因为无法产销,便搭着黎明的火车转回故乡,火车空洞空洞空
 洞的奔过田野,天空稀稀疏疏地落着小雨,戴斗笠的农人正弯腰整理农田,有的农田里
 正在犁田,农夫将犁绳套在牛肩上,自己在后面推犁,犁翻出来的烂泥像春花在土地上
 盛开。偶尔也看到刚整理好的田地,长出青翠的芽苗,那些芽很细小只露出一丝丝芽尖,
 在雨中摇呀摇的,那点绿鲜明的告诉我们,在这一片灰色的大地上,有一种生机埋在最
 深沉的泥土里。台湾的农人是世界上最勤快的农人,他们总是耕者如斯,不舍昼夜,而
 我们的平原也是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永远有新的绿芽从土里争冒出来。
   看着急速往后退去的农田,我想起父亲戴着斗笠在蕉田里工作的姿影。他在上地里
 种作五十年,是他和土地联合生养了我们,和土地已经种下极为根深的情感,他日常的
 喜怒哀乐全是跟随土地的喜怒哀乐。有时收成不好,他最受伤的,不是物质的,而是情
 感的。在我们所拥有的一小片耕地上,每一尺都有父亲的足迹,每一寸都有父亲的血汗。
 而今年收成这么好,还要接受收成过剩的打击,对于父亲,不知道是伤心到何等的事!
   我到家的时候,父亲挑着香蕉去蕉场了,我坐在庭前等候他高大的身影,看到父亲
 挑着两个晃动的空箩筐自远方走来,他旁边走着的是我毕业于大学的哥哥,他下了很大
 决心才回到故乡帮忙父亲的农业。由于哥哥的挺拔,我发现父亲这几年背竟是有些弯了。
   长长的夕阳投在他挑的箩筐上,拉出更长的影子。
   记得幼年时代的清晨,柔和的曦光总会肆无忌惮地伸出大手,推进我家的大门、院
 子,一直伸到厅场的神案上,使案上长供的四果一面明一面暗,好像活的一般,大片大
 片的阳光真是醉人而温暖。就在那熙和的日光中,早晨的微风启动了大地,我最爱站在
 窗口,看父亲穿着沾满香蕉汁的衣服,戴着顶法上几片竹叶已经掀起的;日斗笠,挑着
 一摇一晃的一对箩筐,穿过庭前去田里工作;爸爸高大的身影在阳光照耀下格外雄伟健
 壮,有时除了箩筐,他还荷着锄头、提着扫刀,每一项工具都显得厚实有力,那时我总
 是倚在窗口上想着:能做个农夫是多么快乐的事呀!
   稍稍长大以后,父亲时常带我们到蕉园去种作,他用箩筐挑着我们,哥哥坐在前面,
 我坐在后边,我们在箩筐里有时玩杀刀,有时用竹筒做成的气枪互相打苦苓子,使得箩
 筐摇来晃去,爸爸也不生气;真闹得他心烦,他就抓紧箩筐上的篇担,在原地快速地打
 转,转得我们人仰马翻才停止,然后就听到他爽朗宏亮的笑声串串响起。
   童年蕉园的记忆,是我快乐的最初,香蕉树用它宽大的叶子覆盖累累的果实,那景
 象就像父母抱着幼子要去进香一样,同样涵含了对生命的虔诚。农人灌溉时流滴到地上
 的汗水,收割时挑着箩筐嘿哬嘿嗒的吆喝声,到香蕉场验关时的笑谈声,总是交织成一
 幅有颜色有声音的画面。
   在我们蕉园尽头得有一条河堤,堤前就是日夜奔湍不息的旗尾溪了。那条溪供应了
 我们土地的灌溉,我和哥哥时常在溪里摸蛤、捉虾、钓鱼、玩水,在我童年的认知里,
 不知道为什么就为大地的丰饶而感恩着土地。在地上,它让我们在辛苦的犁播后有喜悦
 的收成;在水中,它生发着永远也不会匾乏的丰收讯息。
   我们玩累了,就爬上堤防回望那一片广大的蕉园,由于蕉叶长得太繁茂了,我们看
 不见在里面工作的人们,他们劳动的声音却像从地心深处传扬出来,交响着旗尾溪的流
 水漏瀑,那首大地交响的诗歌,往往让我听得出神。
   一直到父亲用箩筐装不下我们去走蕉园的路,我和哥哥才离开我们眷恋的故乡到外
 地求学,父亲送我们到外地读书时说的一段话到今天还响在我的心里:“读书人穷没有
 关系,可以穷得有骨气,农人不能穷,一穷就双膝落地了。”
   以后的十几年,我遇到任何磨难,就想起父亲的话,还有他挑着箩筐意气风发到蕉
 园种作的背影,岁月愈长,父亲的箩筐魔法也似的一日比一日鲜明。
   此刻我看父亲远远的走来了,挑着空空的箩筐,他见到我的欣喜中也不免有一些黯
 然,他把箩筐随便的堆在庭前,一言不发,我忍不住问他:“情形有改善没有?”
   父亲涨红了脸:“伊娘咧!他们说农人不应该扩大耕种面积,说我们没有和青果社
 签好约,说早就应该发展香蕉的加工厂,我们哪里知道那么多?”父亲把蕉汁斑斑的上
 衣脱下挂在庭前,那上衣还一滴滴的落着他的汗水,父亲虽知道今年香蕉收成无望,今
 天在蕉田里还是艰苦的做了工的。
   哥哥轻声的对我说:“明天他们要把香蕉丢掉,你应该去看看。”父亲听到了,对
 着将落未落的太阳,我看到他眼里闪着微明的泪光。
   我们一家人围着,吃了一顿沉默而无味的晚餐,只有母亲轻声的说了一句:“免气
 得这样,明年很快就到了,我们改种别的。”阳光在我们吃完晚餐时整个沉到山里,黑
 暗的大地只有一片虫鸣卿卿。这往日农家凉爽快乐的夏夜,儿子从远方归来,却只闻到
 一种苍凉和寂寞的气味,星星也躲得很远了。
   两部怪乎很快的就堆满一辆载货的卡车。
   西北雨果然毫不留情的倾泄下来,把站在四周的人群全淋得湿透,每个人都文风不 动的让大雨淋着,看香蕉被堆上车,好像一场气氛凝重的告别式。我感觉那大大的雨点
 落着,一直落到心中升起微微的凉意。我想,再好的舞者也有乱而忘形的时刻,再好的
 歌者也有仿佛失曲的时候,而再好的大地诗人——农民,却也有不能成句的时候。是谁
 把这写好的诗打成一地的烂泥呢?是雨吗?
   货车在大雨中,把我们的香蕉载走了,载去丢弃了,只留两道轮迹,在雨里对话。
   捕麻雀的小孩,全部躲在香蕉场里避雨,那只一刻钟前还活蹦乱跳的麻雀,死了。
 最小的孩子为麻雀的死哇哇哭起来,最大的孩子安慰着他:“没关系,回家哥哥烤给你
 吃。”
   我们一直站到香蕉全被清出场外,呼啸而过的西北雨也停了,才要离开,小孩子们
 已经蹦跳着出去,最小的孩子也忘记死去麻雀的一点点哀伤,高兴的笑了,他们走过箩
 筐,恶作剧的一脚踢翻箩筐,让它仰天躺着;现在他们不抓麻雀了,因为知道雨后,会
 飞出来满天的蜡蜒。
   我独独看着那个翻仰在烂泥里的箩筐,它是我们今年收成的一个句点。
   燕子轻快的翱翔,晴蜒满天飞。
   云在天空赶集似的跑着。
   麻雀一群,在屋檐咻咻交谈。
   我们的心是将雨,或者已经雨过的天空。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鸳鸯香炉
 
 
 
   一对瓷器做成的鸳鸯,一只朝东,一只向西,小巧灵动,仿佛刚刚在天涯的一角交
 会,各自轻轻拍着羽翼,错着身,从水面无声划过。
   这一对鸳鸯关在南京东路一家宝石店中金光闪烁的橱窗一角,它鲜艳的色彩比珊瑚
 宝石翡翠还要灿亮,但是由于它的游姿那样平和安静,竟仿若它和人间全然无涉,一直
 要往远方无止尽的游去。
   再往内望去,宝石店里供着一个小小的神案,上书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晨香还未
 烧尽,烟香镣绕,我站在橱窗前不禁痴了,好像鸳鸯带领我,顺着烟香的纹路游到我童
 年的梦境里去。
   记得我还未识字以前,祖厅神案上就摆了一对鸳鸯,是瓷器做成的檀香炉,终年氤
 氲着一楼香烟,在厅堂里绕来绕去,檀香的气味仿佛可以勾起人沉深平和的心胸世界,
 即使是一个小小孩儿也被吸引得意兴飘飞。我常和兄弟们在厅堂中嬉戏,每当我跑过香
 炉前,闻到檀香之气,总会不自觉地出了神,呆呆看那一缕轻淡但不绝的香烟。
   尤其是冬天,一缕直直飘上的烟,不仅是香,甚至也是温暖的象征。有时候一家人
 不说什么,夜里围坐在香炉前面,情感好像交融在炉中,并且烧出一股淡淡的香气了。
 它比神案上插香的炉子让我更深切感受到一种无名的温暖。
   最喜欢夏日夜晚,我们围坐听老祖父说故事,祖父总是先慢条斯理地燃了那个鸳鸯
 香炉,然后坐在他的藤摇椅中,说起那些还流动血泪声香的感人故事。我们依在祖父膝
 前张开好奇的眼眸,倾听祖先依旧动人的足音响动,愈到星空夜静,香炉的烟就直直升
 到屋梁,绕着屋梁飘到庭前来,一丝一丝,萤火虫都被吸引来,香烟就像点着萤火虫尾
 部的光亮,一盏盏微弱的灯火四散飞升,点亮了满天的向往。
   有时候是秋色萧瑟,空气中有一种透明的凉,秋叶正红,鸳鸯香炉的烟柔软得似蛇
 一样升起,烟用小小的手推开寒凉的秋夜,推出一扇温暖的天空。从潇湘的后院看去,
 几乎能看见那一对鸳鸯依偎着的身影。
   那一对鸳鸯香炉的造型十分奇妙,雌雄的腹部连在一起,雄的稍前,雌的在后。雌
 鸳鸯是铁灰一样的褐色,翅膀是绀青色,腹部是白底有褐色的浓斑,像褐色的碎花开在
 严冬的冰雪之上,它圆形的小头颅微缩着,斜依在雄鸳鸯的肩膀上。
   雄鸳鸯和雌鸳鸯完全不同,它的头高高仰起,头上有冠,冠上是赤铜色的长毛,两
 边彩色斑谰的翅翼高高翘起,像一个两面夹着盾牌的武士。它的背部更是美丽,红的、
 绿的、黄的、白的、紫的全开在一处,仿佛春天里怒放的花园,它的红嘴是龙吐珠,黑
 眼是一朵黑色的玫瑰,腹部微芒的白点是满天星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