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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惜春记 安意如 TXT-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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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画艰难地站起来,她跪了太久,双腿麻木。她看着惜春,低低惊呼:“小姐,你没穿鞋子,不冷么?”
  “嗳!”惜春脸一红,倒先热起来,转身朝床上奔去。
  入画笑起来。她看见惜春慌乱如小鹿,第一次觉得惜春天真稚嫩,也是会害羞的小女孩。
  笑声未停,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执火明仗,乱烘烘有人喊,园子里入贼啦!
  惜春和入画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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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惜春记(二九)

 
        那一夜闹得乱纷纷,据说事是从怡红院闹起来的。晴雯她们几个咬定看见墙头有黑影闪过,唬着宝玉了!守夜的婆子也说不清,言辞含糊的叫人生疑。惊动了上头,着实一场好闹,到底贼毛也没见着,只是一番喧嚣过后,接连几日,大家心里都惴惴难安。那种喧嚣像大雨前卷地而袭的狂风呼啸。然后天空中云翳蓄足水气,像厚而沉重的铅块,低低直往地面逼近。
  到底出了事!闹贼的事刚隔了几天的某日夜里,惜春已睡下,听见有人进藕香榭来,一惊而起,怔忪间看着窗外白晕晕的一点残月,月头尖利如狼牙。惜春心里一痛,那点不祥的预感仿佛几日厚积的雨云刺破了,水,细滴滴地坠下来。惜春再看自己的手。手里一手冷汗。入画也醒了,站在床边看她,不知是冷还是怕,簌簌作抖。
  “……姑娘……她们……”
  “不是为你。”惜春看了她一眼,为一个入画阖家惊动?小题大做。必是有其他缘故。她想定了,露出一点笑意,吩咐入画:“把烛光剔亮,把佛行礼赞请来我读,你且去床上靠着,只做恁事不知,等她们来了再下来不迟。”
  入画忙忙的去了。惜春披衣坐起来,佛行礼赞接在手刚看了一句“安意如大地”,响动已近至耳边。
  入画耐不住,下床要去看,只听得暖帘儿一动,凤姐儿一步不差地走进来。惜春放下书,正要行礼。凤姐儿笑吟吟走到床边渥住惜春的手:“妹妹快免了。这么冷的天,还这样看书,小小年纪也受得了!”
  惜春笑而不答,侧过脸叫入画去给凤姐儿倒茶。
  入画巴不得一声,吱溜就出去了。她想知道外面到底怎么了。
  外面翻箱倒柜的好不热闹,钗鬟衣饰散落一地,众丫头面色惨白,大晚上的突然来这么一下,谁也不知道这是所为何来?因为不知道,那恐惧便庞大了,盘在每个人的心头,没有人事先得到一点消息。
  入画一打眼看见一个人。脸色立时变了。不是别人,正是王保善家的露出一对老鼠牙,对她细笑。
  她可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入画心慌意乱,浑身起了鸡栗。王保善家的笑,像老鼠在咬噬着她。不是一只,而是掉入了一个老鼠窝。
  “王大娘!”她定定神:“我去给二奶奶倒茶。”一边说着,一边溜了出去。
  内室里,凤姐儿和惜春在攀谈。凤姐儿留神看惜春,眼眉果然有她的影子,心里一酸,又不好说什么。惜春,这样的身世谁都不好启齿,知道的,也装不知道。
  惜春看出端倪来,强笑着,打岔道:“二嫂子这回子来,不是到妹妹这儿讨茶喝的吧。”
  凤姐儿速速恢复平时的轻狂诙谐,捏着惜春的手,笑道:“哎哟,可不就是走累了,顺路到妹妹这讨茶喝的么?”
  惜春含笑看她。倒是凤姐儿自己先掌不住,不好意思起来,她自然无惧惜春。只这一张脸一双眼太像可卿,让她念及旧人。她和可卿素日交厚。记得那年可卿病重,凤姐儿去看她,她拉着他的手说:“嫂子,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垂泣,不过是我没福罢!”
  但照现在看,到底是谁没福,难说。可卿是是早死早解脱,她这个侥幸活在世上的人,也难说就福寿绵长。丈夫不疼,婆婆不爱,日日将自己打扮的金枝玉叶,花枝招展的,到底场面做给别人看,自己是锦衣夜行,不胜颓唐。老太太说她是黄连做棒槌——里面辛苦外面光,算是看到骨头缝里去了。
  男人可去拥妓狎妾,醉酒章台,她一个女子,能做什么?任她再能,行动举止不能出大格,偶尔和贾蓉眉来眼去的亲狎,便是冒了杀头的罪,了不得的艳遇了!况且,男人也不是白轻狎的,明里暗里谁没从她手里捞好处,大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然而到底还是惹人嫌疑了,一个市面上的春宫香囊袋子就先敢疑到她头上去!岂有此理!她那婆婆一双贼眼日日钉小人似的钉死了她!她就再轻狂,岂肯戴那样的滥东西。凤姐儿暗自里银牙咬碎,立誓要还以颜色。面上却不露丝毫,一双妙目依旧是春水盎然,看住了惜春。惜春只觉得两痕眼波只在自己脸上温温流淌。
  凤姐儿笑道:“妹妹,我告诉你吧,这园子里掉了件至要紧的东西,怕是那房的丫鬟眼皮子浅拾去了!也不瞒妹妹,这会子差不多都看过了,顺路到你这儿来,也没别的事,你不必忧心,我们只管说说话,她们在外头一会子就好!”



'50'惜春记(三十)(1)

  
         正说着,外面闹起来。王保善家的声音清脆如钢豆,颗颗蹭得人心烦,入画哭起来,惜春心里一凛,翻身下床,对凤姐儿叹了口气:“瞧瞧,这会子外面这么闹,就想和嫂子说会话也不成了。”
  凤姐儿皱眉,赔笑道:“王保善家的委实是个老腌物,连我都烦她不过。一晚上就见她兴风作浪,适才在三妹妹那挨了一巴掌还不过瘾,到了妹妹这儿还要搅三搅四!”
  说话间惜春已经穿好衣服,冷笑道:“自然是不过瘾,还没在我藕香榭挨一巴掌!许是挨过了,方才安生。嫂子,我们出去看看。”
  此言一出,凤姐儿倒是一惊,留神看惜春。她脸色甚是和柔,可是眼底那抹冷意,却凌厉如亮刃。凤姐儿再一想几天前所见,低头暗笑自己险些又看落了她。
  此时外面更乱。入画已经跪下了。王保善家的插手冷笑,周瑞家的安生点,见到凤姐儿和惜春出来,忙把抄检出来的东西递上。
  果然是来意儿交给入画的东西!
  王保善家的得势不饶人,絮絮地只管说,这一地小丫鬟的钗鬟衣饰,早看得她面红耳赤。想自己年轻时,是何等寒酸,偏又跟了个不得势的主子,邢夫人不招老太太待见,自己又着实的不钉拢,不识相。连累她也不得势。再看看这些小丫头,有什么本事,功劳苦劳?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走时而已。她辛苦半世,青春丧尽,竟不及她们挣得多。
  王保善家的今日打定了主意要显足威风,处处逞强争先,再一看到入画的东西,又是眼热又是心妒,立时就癫狂发作起来!这样好的东西,别的不提,单单那件雪狐的披风就足以叫她喜得屁滚尿流。
  “这东西,哪里来的!和先头说的要一样,不许一会一套说辞!”王保善家的自然已经盘问过,但当着主子面,又要盘问一遍,以示自己精细。
  “冯将军赏的。”
  “放……”王保善家的见凤姐儿和惜春在跟前,到底不敢太放肆,将那个“屁“咽下去,哼道:“你能见得着冯将军,他会赏你这个!”
  “是……是他赏的。”烛影晃动,在入画脸上凿出片片阴影伤痕,越来越大。入画泣不绝耳,惜春冷眼旁观,没有回护的意思。
  “我再问你,这东西又是哪儿来?”王保善家的见惜春没有动静,误会这位小姐是脸皮薄,暗许自己的行为,而且最关键是凤姐儿也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她觉得自己的表现甚完美。
  王保善家的走上前,将周瑞家的手里的东西拿过来,周瑞家的暗看了凤姐儿一眼,凤姐儿只笑不说话。王保善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她们婆媳不睦,现今有人帮她出气,折辱王保善家的就等于折辱邢夫人,她乐见其成,何乐不为?周瑞家的见她眼色,心领神会,便将手一松,任王保善家的拿了东西去搭台唱戏。
  拿到这包东西,王保善家的心神更定,可不是么,这里面是男人的物件,那个男人是谁,她传过话的,自然晓得,单凭这点入画在她面前就该自己心虚而死。
  果不其然,入画更慌,慌的手脚没处放,只张口结舌的看着她。
  王保善家的见物证已全,上来扯起入画就要命人带走。今夜之后,谁不知道她王保善家的是太太的心腹!办事的能手,偌大的大观园,成百的婆子,谁敢看轻了她!
  “王大娘……”有人叫道,王保善家的一惊,这声音太陌生,但又太清冷太威严,让她不敢生怠慢之心,王保善家的回过头,看见惜春,看见惜春叫她。
  “是。四小姐。”她弯下腰赔笑道。
  “放开我的丫鬟。”惜春命令道。她说话时脸上一点笑容也无。惜春的眼神飘向远处,她甚至不去看王保善家的,她的眼神穿越了她,惜春看她的样子像唤一头乱咬人的狗。
  王保善家的瞪住惜春,良久,低头萎了,她终是逼视不过惜春如冰似雪的眼睛,默然颓丧地松开入画。
  “这两样东西,我心里都有数,入画是禀明了我才拿回来的。她若是贼,我就是窝主!”惜春走上前,取过那袋东西,在亮光下一件件亮明了给众人看,的的确确是件件有东府的标记。至于那件雪狐的披风,惜春拿在手里把玩多时,自然知道衬里的角落绣牢了一个“冯”字。她指给众人看。笑看着王保善家的,淡淡道:“不如……王大娘将我一并带到太太那处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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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惜春记(三十)(2)

  
        周瑞家的是至伶俐,早笑着打圆场:“哟,您瞧,这果然是珍大爷赏的,再说,我们入画姑娘是通臂神猿,也不能把手伸到冯府去不是?王家的,可见是你错怪了人家姑娘。”周瑞家的一面说着,手已凑到入画身边给她拭泪。
  “王大娘。”惜春仍是那股冷幽幽的口气,漫不经心的叫她。王保善家的头皮开始发炸,先前在秋爽斋丢的大丑还可以说是自己猝不及防,探春发了小姐脾气,可是这里怎么说,她明知道有贼,却抓不着赃,一说就把自己给带累出来。王保善家的闭牢了嘴巴。惜春一口一个王大娘,不是不够尊重。可是这光景怎么比挨了探春一巴掌还难捱呢。
  “我不打你,王大娘。”惜春的眼神像夜风一样飘向远处,声音像清风掠过林叶间发出的轻轻叹息:“但是你也该自重,你该晓得,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在我藕香榭里没有你发威的地儿。我的丫鬟不好,自有我打得骂得,你不过是大娘的人。今日就是大娘亲自来,也未必敢在我面前轻薄我的丫鬟。”
  惜春笑意盈盈地看住她,问:“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王保善家的看着她,她自认尖酸刻薄不是良善人,却未料得惜春的尖锐恶毒远在自己之上。这个小丫头,笑里藏奸,不得好死!她暗咒。为解困为脱身,她抬手,狠狠自扇了一记耳光。
  “我是个奴才。”
  “知道了就好。”惜春不再理她如何愤懑悲苦。转脸对凤姐儿行礼道:“嫂子并大娘们慢走,天色已晚,妹妹就不远送了。”她已经烦了,要送客。
  凤姐儿早为这一场好戏激赏不已,鼓掌尚且不及,眼见主角唱完谢幕,再没有拆台的理,脸上堆起笑来,推着入画:“傻丫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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