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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曾国藩全集-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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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良久,曾国藩长叹一口气,无力地说:“夕阳亭事,不久

就会重演了。”

刘蓉心里一紧。他后悔刚才不该一古脑把话都倒出来,引起曾国藩这样大的伤感,便安

慰道:“杨伯起生当乱世,又遭权贵所害,才弄得被迫自杀。今日天子圣明,祁寿阳虽然糊

涂,究竟不是权奸,他与你个人无私怨,那年对你冒死直谏也很称赞。我想他只是对你这几

年所做的事尚不甚了解,想到历史上常有拥兵作乱的事,提醒皇上注意罢了。即使不是你,

换成另外一个汉人,他也会有这种疑心的。”

曾国藩说:“孟容这话倒也不错。虽然祁寿阳上次也在皇上面前说过我的坏话,不过,

此人到底还不是耿宝一流人。”

“再说,皇上比汉安帝也英明百倍。”郭嵩焘插话。

“是的。”刘蓉继续说,“今后你事事注意点,一切小心谨慎,必可避祸趋吉,平安无

事。”

“小心谨慎自是应该,不过,”曾国藩的紧张心绪已消除,代之而起的是极为委屈的痛

苦,“当世如祁相国这样的人,学识才具,二位都很清楚,顶多当个‘平庸’二字,却天子

信赖,群僚拥戴,位高秩隆,身名俱泰,且这种人尚不只祁隽藻一人。咸丰二年,国藩乃一

在籍侍郎,本可不与闻国事,只是想到两朝恩重,斯文无辜,不忍心看鼎移贼手、孔孟受

辱,才不自量力,以一书生募勇练团。实指望上下齐心,扫除凶丑。谁知在长沙时,鲍起豹

不容,靖港败后,一片诟骂,湘勇进城者竟遭毒打。这两年在江西,步步艰难,处处掣肘。

在地方上受如此苦不说,还要在朝中遭无端猜忌。唉!虹贯荆卿之心,见者以为淫氛而薄

之;碧化苌弘之血,览者以为顽石而弃之。看来我死之日将不久矣。二位他日为我写墓志

铭,如不能为我一鸣此屈,九泉之下,永不瞑目。”

说罢,神情黯然,怆叹良久。忽然,他离开酒席,走到书案边,奋笔疾书。然后,对郭

嵩焘说:“刚才那幅字不要带了,我另送你一首诗。”

郭嵩焘和刘蓉接过看时,上面写着:

送郭筠仙离营晋京

城中哀怨广场开,屈子孤魂千百回。

幻想更无天可问,牢愁宁有地能埋。

夕阳亭畔有人泣,烈士壮心何日培?

大冶最憎金踊跃,那容世界有奇材!

郭嵩焘嗟叹,刘蓉饱噙泪水,三人望着冰冷的杯盘,再也无心吃下去了。突然,门外响

起急促的脚步声,曾国藩的心立即紧缩起来。

十一重踏奔丧之路——

“大人,瑞州紧急军报!”康福一阵风似地进门来,将一封十万火急请援书送到曾国藩

手里。这是曾国华从瑞州军营里派人送来的。原来,在湖北战场上失利的罗大纲、周国虞率

所部人马,从湖北来到江西,将瑞州城团团包围,扬言要攻下瑞州,千刀万剐曾老六,以报

昔日之仇。曾国华见城外太平军人山人海,一时慌了手脚,火速派人请大哥救援。曾国藩对

六弟遇事惊慌很不满意,但又不能置之不管:若真的瑞州城丢失了,六弟在湘勇中就站不起

来。但眼下四处吃紧,哪方兵力都不能动。他想来想去,唯有李元度一军可暂时移动下。当

曾国藩带着李元度的二千人马急急赶到瑞州城下时,罗大纲、周国虞已在先天下午撤走了。

他们原本路过瑞州,只不过借此吓吓曾国华而已,并没有真打瑞州的意思。这场虚惊过后,

曾国藩心里更忧郁了,江西长毛气焰仍旧嚣张,军事毫无进展,银钱陷于困境,一向被视为

奇才的六弟竟然如此平庸,自己与江西官场方枘圆凿,今后如何办?他遣李元度仍回南康,

自己留在瑞州帮六弟一把,再不济,也是自家兄弟,今后还得依靠他来当曾家军的主将哩!

这天深夜,曾国藩跟六弟在书房谈了大半夜带勇制敌之道,正要就寝,康福来报:“蒋

益澧在门外求见。”

“他怎么来了?”曾国藩深为奇怪,“快叫他进来。”

蒋益澧风尘仆仆地进得门来,向国藩、国华行了礼。曾国藩问:“芗泉,你不在南康侍

候德音杭布,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回禀大人,”蒋益澧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不是从南康来,而是从南昌来。”

“德音杭布又到南昌去了?”

“是的,大人先天走,他第二天就要我收拾行李,陪他到了南昌。”

“他这样迫不及待地到南昌去干什么?”曾国藩皱着眉头,像是问蒋益澧,又像是自言

自语。

“大人不知,”康福在一旁插嘴,“前几天,文中丞给他在胭脂巷买了一套房子,又用

一千两银子在梨蕊院里赎了一个妓女,那烟花女据说是豫章一枝花。他早就想到南昌去,只

是碍着大人在那里。”

“怪不得大哥一走,他就急急忙忙往南昌溜。”曾国华是曾氏五兄弟中对女色最有兴趣

的一个,家有一妻一妾,还时常在外面寻花问柳。对德音杭布的艳福,他甚是羡慕。

“康福,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曾国藩笑着问。

“我是从彭寿颐那里听说的,他早两天到南昌去过一趟。”

康福嘴边露出诡秘的一笑。

曾国藩望着蒋益澧,打趣地说:“芗泉现在跟着这位满大人,正好在花花世界里享受一

下,为何深夜跑到这儿来?”

益澧红着脸说:“我岂敢忘了大人的嘱托,夤夜至此,有重要事情相告。”

众人都收起笑容。荆七给益澧送来饭菜。坐了两个时辰的快马,又累又饿,蒋益澧不讲

客气,狼吞虏咽地连吃了几大碗饭。他抹抹嘴,对曾国藩说:“昨天夜晚,文中丞、陆藩

台、耆臬台、史太守四人请德音杭布到南昌知府衙门喝酒。他有意不要我跟着,愈发引起我

的怀疑。中途,我借送衣的机会进了衙门,偷偷地躲在屏风后面,听他们谈话。没想到这些

堂堂大员,酒席桌上谈的全是美食和女人,我听了大倒胃口。正想退出,忽听得史致谔问德

音杭布:‘听说曾侍郎准备给朝廷上折,严令禁止淮盐进入江西,德大人知道有这事吗?’

德音杭布说:‘有这事。这次郭嵩焘从杭州贩浙盐亏了本,据说是因为淮盐入赣的缘故。’

德音杭布说完后,酒席间沉默片刻,然后是陆元烺的声音:‘看来曾侍郎打算在江西长期呆

下去。’只听见德音杭布叹了一口气,说:‘也是我的命苦,好好地在盛京,却被皇上派到

军营来受罪,也不知哪辈子作的孽。’耆龄说:‘是的哩!有一个娇滴滴的解语花,又不能

天天陪着,还要趁人家离开南康的机会,急匆匆地来偷情,也真可怜。’满座哄堂大笑。”

“这些人,一说起女人来,就兴致高得很。”康福鄙夷地说。

“笑过之后,陆元烺说:‘德大人要想带如夫人回盛京享福亦不难。’德音杭布忙问:

‘陆大人有何法教我?定当重谢。’陆元烺压低声音说:‘皇上要你来看着曾侍郎,曾侍郎

不再辛苦了,你的差使不就完了吗?’‘正是的。但那个姓曾的倔强得很,任是怎么打败

仗,怎么碰壁,也是死不回头。他如何肯离军营?’‘曾侍郎自己当然不会离开,他亲手创

建的军队,他肯拱手让给别人?若皇上不要他在军营了,他还呆得住吗?’这话像是提醒了

德音杭布。略停一会,他说:‘各位大人提供点材料,我给皇上上个折子,话说得重点,让

皇上撤了他的督办军务的职,我便感激各位不尽。’”

曾国藩听到这里,脸皮绷得紧紧的,心里骂道:“这个祸国殃民的德音杭布,不惜拿皇

上的江山来换他个人的享乐,真正可耻可恶至极!”口里却不动声色地问:“他们都编派些

什么?”

蒋益澧说:“我竖起耳朵听,听见他们在杯筷之中凑了这样几条:一是纵容部属奸虐掳

抢,举了鲍超一军攻下靖安为例。一是网罗一批痞子流氓无赖办厘局,公开卖官鬻爵,举了

夏镇、吕伦为例。”

曾国藩心噗通噗通地跳:这两个例子都挨得上边,真的让皇上知道,撤职查办是完全可

能的。

“这些鬼蜮!”曾国华气得一拳打在桌上,油灯也给掀翻了。荆七忙过来点灯。蒋益澧

说:“更毒辣的还在后面。是陆元烺说的。这个老混蛋说:‘我听几个湘籍勇丁说,他们的

曾大人诞生那天,老太公梦见一条龙从天上飞进曾府。曾大人是真龙下凡,日后有天子福

分。德大人,把这条也写上去。或许今后真正篡皇位的,不是长毛,而是曾国藩。”

“砰”的一声,曾国藩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打得粉碎,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只见他

脸色煞白,几乎昏厥过去。曾国华忙过来扶起大哥,蒋益澧赶紧停住嘴。过一会儿,曾国藩

恢复过来,又问:“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蒋益澧说:“德音杭布听后,高兴地说:‘行了,仅这一条,就可以置姓曾的于死

地。’接着又是一片劝酒劝菜声。我估计后面不会有再重要的东西了,也怕呆久了被人发

觉,就悄悄地溜出来。今天下午,我便打马来到瑞州。”

“你离开南昌,是怎么跟他说的呢?”

“我说回南康取东西。”

“好!你今天太辛苦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吃过中饭就回南昌。”

“大人,”蒋益澧着急了,“这批恶棍真是狼心狗肺,你就让他们这样上告皇上吗?”

曾国藩淡淡一笑:“他要告,我有什么办法呢?你放心去睡觉,容我慢慢对付他。”

蒋益澧走后,曾国华气愤地说:“大哥,不能由他们这样诬陷你,要给他一点厉害瞧

瞧。”

康福也说:“德音杭布是满人,他果真上这样的折子,对大人是极为不利的。”

“岂只不利,杀头灭门都不为过。”曾国藩又是淡淡一笑,“前些年在湖南,鲍起豹、

徐有壬、陶恩培他们虽不能容我,但尚不至于这般卑鄙阴毒。他们是明火执杖,表里一致。

这些恶魔,则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倘若不是芗泉听到,岂不是死

在他们手中,尚不知冤在哪里!正是康福说的,他们五人中有三个满人,且德音杭布又是皇

上亲自派来的,皇上自然会相信他们的话。”

康福说:“陆元烺从前比陈启迈、恽光宸还客气一点,现在何以变得这样黑心?”

曾国藩说:“查淮盐走私,查到他的致命处了。还有史致谔,原本也还马马虎虎过得

去,我一查淮盐,他就又怕又恨了。关键还是在德音杭布身上。此人既贪又蠢,为了不在军

营吃苦,真是不择手段,这人终究会吃大亏的。文、陆正是利用他的愚蠢来达到自己的目

的,他却一点都看不出。日后朝廷查出是诬告,惩办的又是他,文、陆都会赖得干干净

净。”

“大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看我们得先下手!”

曾国华杀气腾腾地走到大哥身边。

“你说怎样下手法?”曾国藩两只三角眼里,射出冷气逼人的凶光。

“杀掉德!”曾国华低低地但却是沉重地抛出三个字。

曾国藩望着六弟,两把扫帚眉连成一条横线,阴沉沉的脸上没有一点表示。他抬起左

手,慢慢地抚摸着垂在胸前的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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