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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冰心作品集-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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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他写“血”与“泪”,

他只得欲笑的哭了。欲哭的笑,需要的旗儿举起了,

真实已从世界上消灭了!八,七,一九二二.

水》。)十年

她寄我一封信,提到了江南晚风天,她说“只是佳景

没有良朋!”八个字中,我想着江波,

想着独立的人影。这里是只有黄尘,

只有窗外静沉沉的天。

我的朋友!

暂住……

一暂住又已是十年!

一九二二年八月十九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8月23日,后收入诗集《春

水》。)使命

一个春日的早晨——

流水般的车上:细雨洒着古墙,

洒着杨柳,

我微微的觉悟了我携带的使命。一个夏日的黄昏——晚霞照着竹篷,

照着槐树,

我深深的承认了我携带的使命。觉悟——承认,

试回首!

已是两年以后了!

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8月26日,后收入诗、散文集

《闲情》。)纪事——赠小弟冰季

右手握着弹弓,左手弄着泥丸——背倚着柱子

两足平直地坐着。仰望天空的深黑的双眼,是侦伺着花架上

偷啄葡萄的乌鸦罢?

然而杀机里却充满着热爱的神情!我从窗内忽然望见了,我不觉凝住了,

已流到颊上了!

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8月27日,后收入诗集《春

水》。)歧路

今天没有歧路,也不容有歧路了——

上帝!不安和疑难都融作感恩的泪眼,

献在你的座前了!

九,一,一九二二。

水》。)中秋前三日

浸人的寒光,扑人的清香——照见我们绒样的衣裳,微微地引起了

绒样的悲伤。我的朋友,

何来惆怅?便是将来离别,今夕何夕,

也须暂忘!

一九二二年九月二日夜。

水》。)

安慰(一)

我曾梦见自己是一个畸零人,

醒时犹自呜咽。因着遗留的深重的悲哀,这一天中

我怜恤遍了人间的孤独者。

我曾梦见自己是一个畸零人,因着相形的浓厚的快乐,这一天中

我更觉出了四围的亲爱。

母亲!当我坐在你的枕边虽然是你的眼里满了泪,

我的眼里满了泪呵——我们却都感谢了

造物者无穷的安慰!

一九二二年九月二十四日晨。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10月13日,后收入诗集《春水》。)

安慰(二)

“二十年的海上,我呼吸着海风——

我的女儿!你文字中

怎能不带些海的气息!”单调的忧惭,都欢喜的消融在

一九二二年十月六日。

水》。)

晚祷(二)

我抬头看见繁星闪烁着——

秋风冷冷的和我说:“这是造物者点点光明的眼泪,

为着宇宙的晦冥!”

我抬头看见繁星闪烁着——枯叶戚戚的和我说:

为着人物的销沉!”

造物者!

不睬枯叶这一星星——点在太空,

指示了你威权的边际,

表现了你慈爱的涯。人物——宇宙,

销沉也罢,

晦冥也罢,

我只仰望着这点点的光明!

一九二二年十月二十三日夜。

水》。)到青龙桥去

如火如荼的国庆日,却远远的避开北京城,到青龙桥去。

车慢慢的开动了,只是无际的苍黄色的平野,和连接不断的天末的远山。——愈往北

走,山愈深了。壁立的岩石,屏风般从车前飞过。不时有很浅的浓绿色的山泉,在岩下流

着。

山半柿树的叶子,经了秋风,已经零落了,只剩有几个青色半熟的柿子挂在上面。山上

的枯草,迎着晨风,一片的和山偃动,如同一领极大的毛毡一般。

“原也是很伟秀的,然而江南……”我无聊的倚着空冷的铁炉站着。

她们都聚在窗口谈笑,我眼光穿过她们的肩上,凝望着那边角里坐着的几个军人。

“军人!”也许潜藏在我的天性中罢,我在人群中常常不自觉的注意军人。

世人呵!饶恕我!我的阅历太浅薄了,真是太浅薄了!我的阅历这样的告诉我,我也只

能这样忠诚而勇敢的告诉世人,说:“我有生以来,未曾看见过像我在书报上所看的,那种

兽性的,沉沦的,罪恶的军人!”

也许阅历欺哄我,但弱小的我,却不敢欺哄世人!

一个朋友和我说,——那时我们正在院里,远远的看我们军人的同学盘杠子——“我每

逢看见灰黄色的衣服的人,我就起一种憎嫌和恐怖的战栗。”我看着她郑重的说:“我从来

不这样想,我看见他们,永远起一种庄肃的思想!”她笑道:

“你未曾经过兵祸罢!”我说:“你呢?”她道:“我也没有,不过我常常从书报上,

看见关于恶虐的兵士们的故事……”

我深深的悲哀了!在我心中,数年来潜在的隐伏着不能言说的怜悯和抑屈!文学家呵!

怎么呈现在你们笔底的佩刀荷枪的人,竟尽是这样的疯狂而残忍?平民的血泪流出来了,军

人的血泪,却洒向何处?

笔尖下抹杀了所有的军人,将混沌的,一团黑暗暴虐的群众,铭刻在人们心里。从此严

肃的军衣,成了赤血的标帜;忠诚的兵士,成了撒旦的随从。可怜的军人,从此在人们心天

中,没有光明之日了!

虽然阅历决然毅然的这般告诉我,我也不敢不信,一般文学家所写的是真确的。军人的

群众也和别的群众一般,有好人也更有坏人。然而造成人们对于全体的灰色黄色衣服的人,

那样无缘故无条件,概括的厌恶,文学家,无论如何,你们不得辞其咎!

也讲一讲人道罢!将这些勇健的血性的青年,从教育的田地上夺出来,关闭在黑暗恶虐

的势力范围里,叫他们不住的吸收冷酷残忍的习惯,消灭他友爱怜悯的本能。有事的时候,

驱他们到残杀同类的死地上去;无事的时候,叫他穿着破烂的军衣,吃的是黑面,喝的是冷

水,三更半夜的起来守更走队,在悲笳声中度生活。家里的信来了:“我们要吃饭!”

回信说:“没有钱,我们欠饷七个月了!——”可怜的中华民国的青年男子呵!山穷水

尽的途上,哪里是你们的歧路?……

我的思潮,那时无限制的升起。无数的观念奔凑,然而时间只不过一瞬。

车门开了,走进三个穿军服的人。第一个,头上是粉红色的帽箍,穿着深黄色的呢外

套,身材很高,后面两个略矮一些,只穿着平常的黄色军服,鱼贯的从人丛中,经过我们面

前,便一直走向那几个兵丁坐的地方去。

她们略不注意的仍旧看着窗外,或相对谈笑。我却静默的,眼光凝滞的随着他们。

那边一个兵丁站起来了。两块红色的领章,围住瘦长的脖子,显得他的脸更黑了。脸上

微微的有点麻子,中人身材,他站起来,只到那稽查的肩际。

粉红色帽箍的那个稽查,这时正侧面对着我们。我看得真切:圆圆的脸,短短的眉毛,

肩膊很宽,细细的一条皮带,束在腰上,两手背握着。白绒的手套已经微污了,臂上缠的一

块白布,也成了灰色的了,上面写着“察哈尔总站,军警稽查……”以下的字,背着我们看

不见了。

他沉声静气的问:“你是哪里的,要往哪里去?”那个兵丁笔直的站着,听问便连忙解

开外面军衣的钮扣,从里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和护照来,无言的递上。——也许曾说了几

句话,但声音很低,我听不见。稽查凝视着他,说:“好,但是我们公事公办,就是大总统

的片子,也当不了车票呵!而且这护照也只能坐慢车。弟兄!到站等着去罢,只差一点钟工

夫!”

军人们!饶恕我那时不道德的揣想。我想那兵丁一定大怒了!我恐怕有个很大的争闹,

不觉的退后了,更靠近窗户,好像要躲开流血的事情似的。

稽查将片子放在自己的袋里——那个兵丁低头的站着,微麻的脸上,充满了彷徨,无

主,可怜。侧面只看见他很长的睫毛,不住的上下瞬动。

火车仍旧风驰电掣的走着。他至终无言的坐下,呆呆的望着窗外。背后看去,只有那戴

着军帽,剪得很短头发的头,和我们在同一的速率中,左右微微动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却立时起了一种极异样的感觉!

到了站了!他无力的站起,提着包儿,往外就走。对面来了一个女人,他侧身恭敬的让

过。经过稽查面前,点点头就下车去了。

稽查正和另一个兵丁问答。这个兵丁较老一点,很瘦的脸,眉目间处处显出困倦无力。

这时却也很直的站着,声音很颤动,说:“我是在……陈副官公馆里,他差我到……去。”

一面也郑重的呈上一张片子。稽查的脸仍旧紧张着,除了眼光上下之外,不见有丝毫情

感的表现,他仍旧凝重的说:“我知道现在军事是很忙的,我不是不替弟兄们留一线之路。

但是一张片子,公事上说不过去。陈副官既是军事机关上的人,他更不能不知道火车上的规

矩——你也下去罢!”

老兵丁无言的也下车去了。

稽查转过身来,那边两个很年轻的兵丁,连忙站起,先说:“我们到西苑去。”稽查看

了护照,笑了笑说:“好,你们也坐慢车罢!看你们的服章,军界里可有你们这样不整齐

的?

国家的体面,哪里去了?车上这许多外国人,你们也不怕他们笑话!”随在稽查后面的

两个军人,微笑的上前,将他们带着线头,拖在肩上的两块领章扶起。那两个少年兵丁,惭

愧的低头无语。

稽查开了门,带着两个助手,到前面车上去了。

车门很响的关了,我如梦方醒,周身起了一种细微的战栗。——不是憎嫌,不是恐怖,

定神回想,呀!竟是最深的惭愧与赞美!

一共是七个人:这般凝重,这般温柔,这样的服从无抵抗!我不信这些情景,只呈露在

我的前面……

登上万里长城了!乱山中的城头上,暗淡飘忽的日光下,迎风独立。四围充满了寂寞与

荒凉。除了浅黄色一串的骆驼,从深黄色的山脚下,徐徐走过之外,一切都是单调的!看她

们头上白色的丝巾,三三两两的,在城上更远更高处拂拂吹动。我自己留在城半。在我理想

中易起感慨的,数千年前伟大建筑物的长城上,呆呆的站着,竟一毫感慨都没有起!

只那几个军人严肃而温柔的神情,平和而庄重的言语,和他们所不自知的,在人们心中

无明不白的厌恶:这些事,都重重的压在我弱小的灵魂上——受着天风,我竟不知道世界上

还有个我没有!

一九二二年十月十二日夜。

文集《往事》,开明书店1930年1月初版。)十一月十一夜严静的夜里——猛听得

远处隆——隆,是那里筑墙呢!

呀——是十一月十一夜……想着炮声中我的心渐渐的沉——沉。

上帝,怜悯罢!这一声声中墙基坚固了。一块一块纪念的砖儿向上垒积了,和爱的世界

区分了!

上帝,怜悯罢!

他们正筑墙呢!

一九二二年十一月十一日夜水》。)



第二卷



冰心文集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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