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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冰心作品集-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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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着发儿,

是冷也何曾冷!这古院——这黄昏——这丝丝诗意——

绕住了斜阳和我。

一四五

心弦呵!弹起来罢——让记忆的女神,

和着你调儿跳舞。

一四六文字,听同情的泉水,

深深地交流。

一四七将来,

可有个矗立的碑?

怎敢这般沉默着——想。

一四八只这一枝笔儿;拿得起,

便是无限的自然!一四九无月的中秋夜,

是怎样的耐人寻味呢!隔着层云,

隐着清光。一五○独坐——

更隔院断续的清磬。这样黄昏,这般微雨,

只做就些儿惆怅!一五一

智慧的女儿!“烦闷”来了,

要败坏你永久的工程。

一五二

我的朋友!不要任凭文字困苦你;文字是人做的,

人不是文字做的!一五三是怜爱,

是忧愁——这仰天的慈像,

融化了我冻结的心泉。

一五四总怕听天外的翅声——

小小的鸟呵!羽翼长成,一五五白的花胜似绿的叶,

浓的酒不如淡的茶。

一五六清晓的江头,是江南天气,雨儿来了——我只知道有蔚蓝的海,却原来还有碧绿

的江,

这是我父母之乡!一五七因着世人的临照,

却不能增加月儿的光亮。

一五八雪花飞了,

我要写你心里的诗。

一五九

母亲呵!天上的风雨来了,心中的风雨来了,

我只躲到你的怀里。一六○

聪明人!文字是空洞的,你要引导你的朋友,只在你

自然流露的行为上!一六一大海的水,孤傲的心,

是不能软化的。

一六二青松枝,红灯彩,

和那柔曼的歌声——

小弟弟!感谢你付与我,

寂静里的光明。

一六三片片的云影,然而难将记忆的本儿,

将它写起。

一六四

我的朋友!别了,

留与你们!

(《繁星》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1月1日新文艺栏,1月

6日转到诗栏,连续刊登至1月26日,后结集作为上海商务印书馆发行的文学研究会

丛书之一,1923年1月初版。)蓄道德能文章

记得有一联,上句模糊想不起来了,下句是“蓄道德能文章”。

这一句原不是什么格言,“蓄”字和“能”字,也没有什么意思;它忽然浮上脑海来,

只为的是“道德”和“文章”这几个字连在一处。

人格和文字的关系,不必我赘言了,因为文字本来是表现作者个人的人格的,因为蓄道

德的作者,他的文章也是蓄道德的。反之,便是……

作者不蓄道德,他虽然能文章,他的文章也只是济恶的、助虐的。他愈能文章,他文章

的济恶助虐的程度也愈高。

所以作家最要的是人格修养;等人格修养得高尚了,再去做文章,或者就不至于妨害他

人,贬损自己!

一九二一年九月四日。迎神曲

灵台上——燃起星星微火,

黯黯地低头膜拜。

问:“来从何处来?

去向何方去?这无收束的尘寰,

可有众生归路?”空华影落,万籁无声,

隐隐地涌现了:是宝盖珠幢,

是金身法相。

“只为问‘来从何处来?去向何方去?’这轮转的尘寰,

便没了众生归路!”“世界上,来路便是归途,

归途也成来路。”

水》。)送神曲“世界上,来路便是归途,

归途也成来路。“这轮转的尘寰,何用问

‘来从何处来?去向何方去?’

“更何处有宝盖珠幢?

又何处是金身法相?即我——

也即是众生。“来从去处来,

去向来处去。向那来的地方,

寻将去路。”灵台上——燃着了常明灯火,

深深地低头膜拜。

一九二一年,无月的中秋夜。

水》。)梦

她回想起童年的生涯,真是如同一梦罢了!穿着黑色带金线的军服,佩着一柄短短的军

刀,骑在很高大的白马上,在海岸边缓辔徐行的时候,心里只充满了壮美的快感,几曾想到

现在的自己,是这般的静寂,只拿着一枝笔儿,写她幻想中的情绪呢?

她男装到了十岁,十岁以前,她父亲常常带她去参与那军人娱乐的宴会。朋友们一见都

夸奖说,“好英武的一个小军人!今年几岁了?”父亲先一面答应着,临走时才微笑说,

“他是我的儿子,但也是我的女儿。”

她会打走队的鼓,会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枪里的机关。也会将很大的炮弹,旋进炮

腔里。五六年父亲身畔无意中的训练,真将她做成很矫健的小军人了。

别的方面呢?平常女孩子所喜好的事,她却一点都不爱。

这也难怪她,她的四围并没有别的女伴,偶然看见山下经过的几个村里的小姑娘,穿着

大红大绿的衣裳,裹着很小的脚。

匆匆一面里,她无从知道她们平居的生活。而且她也不把这些印象,放在心上。一把

刀,一匹马,便堪过尽一生了!女孩子的事,是何等的琐碎烦腻呵!当探海的电灯射在浩浩

无边的大海上,发出一片一片的寒光,灯影下,旗影下,两排儿沉豪英毅的军官,在剑佩锵

锵的声里,整齐严肃的一同举起杯来,祝中国万岁的时候,这光景,是怎样的使人涌出慷慨

的快乐的眼泪呢?

她这梦也应当到了醒觉的时候了!人生就是一梦么?

十岁回到故乡去,换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在姊妹群中,学到了女儿情性:五色的丝线,

是能做成好看的活计的;香的,美丽的花,是要插在头上的;镜子是妆束完时要照一照的;

在众人中间坐着,是要说些很细腻很温柔的话的;眼泪是时常要落下来的。女孩子是总有点

脾气,带点娇贵的样子的。

这也是很新颖,很能造就她的环境——但她父亲送给她的一把佩刀,还长日挂在窗前。

拔出鞘来,寒光射眼,她每每呆住了。白马呵,海岸呵,荷枪的军人呵……模糊中有无穷的

怅惘。姊妹们在窗外唤她,她也不出去了。站了半天,只掉下几点无聊的眼泪。

她后悔么?也许是,但有谁知道呢!军人的生活,是怎样的造就了她的性情呵!黄昏时

营幕里吹出来的笳声,不更是抑扬凄婉么?世界上软款温柔的境地,难道只有女孩儿可以占

有么?海上的月夜,星夜,眺台独立倚枪翘首的时候:沉沉的天幕下,人静了,海也浓睡

了,——“海天以外的家!”

这时的情怀,是诗人的还是军人的呢?是两缕悲壮的丝交纠之点呵!

除了几点无聊的英雄泪,还有甚么?她安于自己的境地了!生命如果是圈儿般的循环,

或者便从“将来”,又走向“过去”的道上去,但这也是无聊呵!

十年深刻的印象,遗留于她现在的生活中的,只是矫强的性质了——她依旧是喜欢看那

整齐的步伐,听那悲壮的军笳。但与其说她是喜欢看,喜欢听,不如说她是怕看,怕听罢。

横刀跃马,和执笔沉思的她,原都是一个人,然而时代将这些事隔开了……

童年!只是一个深刻的梦么?

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

散文集《往事》。)介绍一位艺术家

这一小段文字里,并不是要介绍某一位艺术家的艺术,只碎片的要介绍他的“态度”。

——就是我从古往今来许多艺术家之中,特别的佩服赞叹的。

英国名优彭尼士(J·HBaines)作名优菲尔波士(SamuelPhelp

s)的传略说:“他作了剧人四十三年,没有谈话,没有访事的谒见,没有自述的短文,没

有赠外人的相片,没有参与过外人的一切宴会。只有帷幕揭开的时候,他才极忠勇的,勇往

直前为群众工作。

“一八七六年菲尔波士,他自己在考登(aldermanCotton)府尹府中,

剧界欢迎会演说,‘我四十三年为公众服务,做一个演剧人;有一桩事很可使诸位感兴趣

的,就是这个,是我实实在在,是我生平初次对着观众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任何一著作家,

关于我私下的谈话,是向来没有记载过的。’“因为演剧家的生活本是有些神秘,如果我们

私下常以本来面目,和外界交接,则登台演剧,定要减少许多感动观众的力量,我亟要改变

我那广交游的脾气。”

神秘的生活,又岂止演剧家?——菲尔波士所以使人崇拜的,就是他在感情生活的背

后,却把持着一种冷的理性。他深沉,他镇定,他不自炫,他一面静听着无数观众的赞扬,

一面悄悄的为他的艺术奋斗。

他自度前途无量,他自知和外界的交接,是徒乱人意的,是要使自己的艺术退步的,是

要减少感动观众的力量的。他只在帷幕揭开的时候,以神秘庄严的面目,和无数人交接,下

台以后却渺渺难寻的去度他自己荒村游钓的生活。

他保持着这幻秘冷静的态度,——保持了四十三年。

只有这幻秘冷静的态度,可以常常促进他的艺术,可以永远维持他艺术的动人的力量,

因为他不像别的剧人,抛掷自己到观众里去,受无谓的赞扬,自隳他求进步的热诚,呈露了

本来面目,使人多几番印象,习而生厌。

菲尔波士岂止深沉?岂止镇定?他具有绝等的聪明,所以见识高人一等,眼光远人一

些。

雏形的艺术家呵!你们愿意有极深的造诣么?你们愿意有极大的贡献么?请看这位大艺

术家菲尔波士的“态度”!

神秘的生活,又岂止演剧家?——十,六,一九二一最后的使者

诗人俯伏在众神之王的脚下,祷告说:“神呵!你赋与我以绝特的天才,使我的诗思横

溢,使我笔下惊动了万千的读者。不过我细细的观察,他们从我的诗中所得去的,只是忧

愁,烦闷,和悲伤。于人类于世界,只是些灰心绝望的影响。

神呵,这难道是我唯一的使命么?若这是你的旨意,我又何敢妄求?只是还求你为无量

数的青年人着想,为将来的世界着想。”

光明的雾中,神飘扬着冰绡之衣,扶着银杖,低眉听他祷告——神悠然深思,微微的笑

道:“从世界之始,至世界之终,这一端是空虚黑暗,那一端是缥缈混沌。人类的生命,只

激箭般从这边飞到那边,来去都不分明。因此悲伤是分内的,快乐是反常的。一个人能有多

少日月,悲伤是他的颖悟,何必不使他心胸清明呢?起来去罢!”

诗人依旧跪在冰冷的石上,说:“神呵,你也说了,一个人能有多少日月,可怜他来去

都不分明,何必不使他痴狂,使他沉醉,使他忘却这分内的悲伤呢?倘若蒙你扶助我,我便

死心蹋地的要担当这个使命呵。”

神悠然深思,慢慢地举起银杖,指着诗人的心窍,清清楚楚的说:“现在,我更赐你无

限的智慧,好和我这些缟翼珠缨的使者,在心灵中有深密的接触,我使你泄尽了宇宙的神

秘,写尽了人类的深思,看看能否遮蔽却人生的烦闷。好了,起来去罢!”

这时节无数羽衣蹁跹的使者,从光明中转将出来,拉着手,绕着圈儿,唱着别神的曲。

最后便扬起翅来,从神光中飞散了,下隐在尘寰里。——诗人眼看着他们去了,便心满意足

的祷告说:“神呵,求你永远扶助我。”

诗人坐在树下浓荫中,雨点打到他心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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