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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部分

冰心作品集-第3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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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着尾巴,又跟在它们的后面。

这时来了一声怒吼。被撕裂的云片从西方急急奔来,像传达恶耗的、气喘吁吁的使者。

最后,雷电风雨一齐来到,表演着一段疯僧的舞蹈。竹林似乎在号叫,当狂风用它一会儿往

东一会儿往西来回扫地的时候。高出一切声响之上,风暴呼呼地像一支粗大的驯蛇的笛子,

千万条波浪像戴着头罩的蛇随着曲调摇曳。雷不停地轰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乌云后面被捶

得粉碎似的。

把下颏靠在一扇洞开的背着风的窗边,我让我的思想参加这场可怕的狂欢;我的思想跳

到广漠里去,像一群忽然放了学的孩子。但是等到我完全被雨点溅湿了之后,我只好把窗户

和我的诗意一齐关上,像被关进笼里的鸟儿似地,静默地退到黑暗里去。沙乍浦一八九一年

六月

从泊舟的河岸上,有一种气息从草中升起,地上的热气喘息似地传来,真切地接触到我

的身躯。我感到温暖而有生气的大地在我上面呼吸,而且她也一定会感到我的呼吸。

稻苗在微风中摇曳,鸭子轮流着把头钻进水里,又梳理着它们的羽毛,除了那搭板,当

它来回地在流水中轻轻摇荡的时候,磨擦着船旁发出的微弱、可怜的叽嘎声音以外,没有其

他声响。

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渡头,一群穿着杂色衣服的人,聚集在榕树底下等待渡船回来;渡船

一到,他们就急忙地一拥而上。我喜欢观看这个,看上几个钟头。今天是对岸村庄的一个集

日,所以渡船就这样地忙碌,有的人扛着几捆稻草,有的人提着篮儿,有的人背着口袋;有

的人到集上去,也有人从集上回来。这样,在寂静的中午,活动的人流慢慢地在两村之间过

渡。

我坐着想:为什么在我们国家的田野上,河岸上,天空中和阳光里,都笼罩着这种深沉

的忧郁的色调?我得到结论说,对于我们,自然显然地是更重要的东西。天空自由,田野无

边;阳光把它们融成光明的一片。在这中间,人类显得那么渺小。他来了又去了,像渡船一

样,从此岸渡到对岸;他说话的絮絮叨叨的声音,他的歌声的隐约的回响,被听到了;他在

追求自己的微小愿望时候的轻微的活动,也在世界的市集上被看到了:但在宇宙的广大崇高

之中显得那么微弱,多么短暂,多么可悲地无意义呵!

当我凝注着那条朦胧遥远的、点缀在对岸田野上树林的青线的时候,把美丽、辽阔、纯

粹的安宁的自然——稳静、无为、沉默、深不可测——和我们自己的日常的忧虑——卑微、

满心烦恼、争名夺利对比起来,使我几乎发狂了。

当自然隐藏起来,退缩在云、雪和黑暗之下,人就觉得他自己是个主人翁;他认为他的

愿望,他的事业,是永久的;他要使这些永垂不朽,他瞩望子孙后代,他修建纪念碑,他写

传记,他甚至于替死人竖立墓碑。他忙得没有时间去想有多少纪念碑都倒塌了,多少名字都

被忘却了!

有一根粗大的桅杆躺在河岸上,几个赤裸的村童,在长久的商议之后,决定如果一面推

滚这根桅杆,一面大家应和着吆喝呼喊,那就是一种新鲜的使人满足的游戏。这决定立刻就

配合着,好哟,弟兄们,大家来呵!嗨嗨哟!行动起来了。桅杆的每一次滚转,都引起一场

鼓噪和哄笑。

这群里有一个女孩子,她的态度与众不同。她和男孩在一起玩只为的是寻求伴侣,但她

对这个吵闹费劲的游戏显然是看不上眼。最后她爬到桅杆上,一语不发,从容地坐了下去。

这么好玩的游戏,这么突然地就停止了!有的孩子仿佛无可奈何地让步了;他们退到稍

远的地方去,绷着脸瞪着那个冷淡严肃的女孩。有一个孩子似乎想把她推下去,这也没有惊

动这女孩的满不在乎的悠闲的姿势,那个最大的孩子走到她跟前去,指出一个同样可以休息

的地方;对这个她也使劲地摇头,把双手放在膝上,更稳定地坐在她的座位上,最后他们只

有倚靠体力来辩论,而这辩论完全成功了。

快乐的喊叫又响彻云霄,那桅杆滚动得那么好玩,连那个女孩也放下她自傲和庄严的矜

持,勉强来参加这个无意义的热闹。但是我们一直可以看出,她的确认为男孩子们从不懂得

怎样好好地游戏,而且总是那么孩子气!如果她手里有一个普通的、系着大黑蝴蝶结的黄泥

娃娃的话,她还肯这样屈尊地来参加这些傻孩子的无聊的游戏吗?

忽然间,男孩子们又想到一个很妙的消遣方法。两个孩子把第三个孩子的手脚提起来,

来回地甩。这个游戏一定极其好玩,因为他们对它都热心起来。只有那女孩子觉得实在受不

了了,她鄙夷地离开了游戏场,一径回家去了。

这时,事故发生了。那个被甩的孩子摔下来了。他生气地离开了大家,走去躺在草地

上,双臂交叉着放在头下,表示从今以后他和这个不好的冷酷的世界不发生任何联系了,他

只要永远自己躺在一边,双臂枕在头下,数着天上的星星,观看云彩的游戏。

最大的男孩,看不过这种过早的遁世态度,跑到这个烦恼的人的身边,把他的头放在自

己的膝上,赔错地哄着他:

“来吧,我的小弟弟!请起来吧,小弟弟!我们把你摔痛了么,小弟弟?”不一会儿,

我发现他们像两只小狗似地,彼此对揪着手又抽开手,不到两分钟的工夫,这小家伙又被人

甩起来了。

昨夜我做了一个最奇怪的梦。整个加尔各答仿佛都包封在可怕的神秘之中,一切房屋只

能在浓密的阴雾里隐约看出,在这块雾纱之后,有些奇怪的事情在发生。

我坐着马车在公园路走,走过谢浮尔学院的时候,我发现它在浓雾包围之中,迅速变

大,而且很快就变得不可思议地高。那时候我似乎知道有一起魔术家来到加尔各答,如果给

他们报酬,就可以做出许多这样的奇迹。

当我到达我们周拉辛科楼的时候,我发现那些魔术家也来到了。他们长得很难看。蒙古

种的类型,留着稀疏的上须,额下撅着几根长胡子。他们能使人变大。有几个女孩子想要长

高一些,魔术家就在她们头上撒了些粉,她们立刻就抽得很高。对每一个我所遇见的人,就

都不住地重复说着:“这真是太奇怪了——就像一个梦!”

当时有些人提议说,我们的房子也应该让它长大。魔术家同意了,为做准备工作,先要

拆下房子的某些部分。拆卸完了,他们要钱,否则他们就不再干下去,那位会计坚决拒绝。

在完工之前怎能付款呢?魔术家们为此大发雷霆,他们把房子扭弄得可怕之极,人和砖石都

混在一起,人身都在墙里,墙外只看到脑袋和肩膀。

这简直是彻头彻尾的魔鬼玩意儿,我告诉我的大哥,“你看,”我说,“简直就是这么

回事。我们不如恳求上帝来帮助我们吧!”但是不管我用尽多大力气,以上帝的名义来咒逐

他们,我的心却仿佛破裂了,话也说不出来。这时我醒了。

这不是一个奇怪的梦吗?加尔各答在魔鬼的手里,而且恶魔似地在肮脏的云雾的黑暗中

生长着!

当地的教师们昨天来拜访我。

他们一直呆了下去,同时我想尽办法也找不出一句话来谈。每五分钟我勉强问一个问

题,对这些问题,他们用最简短的话来回答;以后我就茫然坐着,玩弄着笔,抓挠着头。

最后我鼓起勇气问到庄稼的事情,但是他们是教师,对于庄稼是一无所知。

关于他们的学生,我已经把我所能想到的问题都问过了,我又只好重新再问:学校里有

多少学生呢?一位说是八十个,另一位说是一百七十五个。我希望这问题会引起一场争论,

但是没有,他们妥协了。

为什么在一个半钟头之后,他们会想起告辞,我也说不上来。他们大可以在一个钟头以

前,用同样的理由来告别,或者,在十二个钟头之后才这样做!这决定显然是经验主义的,

绝对没有什么方法。一八九一年七月

码头上还有一只船,在它前面的河岸上,有一群农村妇女,有的显然是要上路,有的是

来送行,婴孩、面纱和白发都在这集会里混杂着。

一个女孩特别引起我的注意。她总有十一二岁了;但她是丰满而健硕,人会把她看成十

四五岁。她有一副动人的面庞——很黑,但是很美。她的头发像男孩一样,剪得很短,非常

适合于她的单纯、坦率而机敏的表情。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孩,以满不在乎的好奇的样子注视

着我,在她的眼光里决不缺少直爽和聪明。她的半女半男的样子特别动人——一种传奇式的

男性的潇洒加上女性的妩媚。我从没想到在孟加拉的农村妇女中,会有这种的类型。

这一家人显然都不拘小节。其中的一个,在阳光下打开发髻,用指头来梳理,同时用最

高的声音同船上的另一个妇女谈着家务。我猜想她除了一个女孩之外,再没有儿女,这女孩

是一个既不懂礼貌又不会说话,连家人外人都分不清的傻东西。我还听说哥帕的女婿竟是一

个没出息的人,因此她的女儿不肯到她的婆家去。

启程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她们把我的那个剪短头发的,有着一双丰润好看的手臂的,戴

着金镯的,有着老实的发光的脸的姑娘,送上船去。我可以猜测她是从娘家回婆家去。她们

都站在那里,目送那只船开走,一两个妇女用垂拂的纱丽的一端擦着眼睛。一个头发紧紧结

成一团的小女孩,搂住一个年纪较大的妇女的脖子,在她肩上悄悄地哭着。她也许失去了一

个“宝贝姐姐①”,这个姐姐会和她一块玩着娃娃,而在她淘气的时候也会打她。

这只船在水上的悄然掠过,仿佛给痛苦添上一段离愁——像死亡一样——行人远到看不

见了,留下的人,擦着眼①一个大姐姐常被叫做“宝贝姐姐”。——译者泪,回到他们的日

常生活中去。不错,痛苦只有一会儿,在走的人和留的人的心中也许痛苦都已经消逝了,—

—痛苦是暂时的,遗忘是永久的,但是真实的仍是痛苦而不是遗忘;而且在生离死别之顷,

我们时常体会到这是多么痛切地真实。到喀达克去的船上一八九一年八月

我把皮包忘下了,我的衣服是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可容忍地难看了——这念头不断地涌上

心来,和我的适当的自尊心是难以相容。有了这皮包,我可以昂头阔步地面向着世人;没有

这皮包,我就不得不躲在角落里,避开大家的眼光。我晚上穿着这身衣服上床,早上又穿着

这身衣服出来,再加上这船上满是煤烟,白天的难以忍受的热气,弄得人身上总是讨厌地潮

湿。

除此以外,我在船上已经有些时候了。我的旅伴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一位阿勾里先生,

在提到有生或无生的东西的时候,除了人身攻击之外,就说不出别的。另外有一位音乐爱好

者,坚持着试把“巴拉卜”①乐章的变奏曲放在深夜演奏。

这使我深信他的演奏不只在一方面上是不合时宜的。

这只汽船从昨晚起在这条河的一道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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