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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部分

冰心作品集-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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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在神学院的图书馆里,也看见了他们几次。李牧师真是个慈和的老人,天锡也极其

安静稳重,我想我们应当常常招待他们,省得他们在外国怪寂寞的。”淑贞答应着。

这星期晚,施女士和淑贞预备了一桌中国饭,摆好匙箸,点起红烛,施女士便自去换了

一身中国的衣服,带上玉镯子,又叫淑贞听见门铃,便去开门,好叫李牧师父子进门来第一

句便听见乡音。淑贞笑着答应了,心里也觉得高兴。

门铃响了,淑贞似乎有点心跳,连忙站起出去时,冲进门来的却是彼得,后面是雅各太

太,同着一个清癯苍白的黑发的中年人。彼得一把拉住淑贞说:“这是李牧师,你们见

见!”

又从李牧师身后拉过一个青年人说,“这是李天锡先生,这是王小姐,我们的淑贞。”

李牧师满面笑容的和淑贞握手,连连的说:“同乡,同乡,我们真巧,在此地会见!”天锡

只默然的鞠了一躬,施女士也出来接着,大家都进入客室。

席上热闹极了,李牧师和施女士极亲热的谈着国内国外布道的状况,雅各太太也热烈的

参加讨论。彼得筷上的排骨,总是满桌打滚,夹不到嘴,不住的笑着嚷着。淑贞微笑的给他

指导。天锡却一声不响的吃着饭,人问话时,才回答一两句,声音却极清朗,态度也温蔼,

安详。雅各太太笑对李牧师说,“我真佩服你们中国人的教育,你看天锡和淑贞都是这样的

安静,大方,不像我们的孩子那样坐不住的神气,你看彼得!”彼得正夹住一个炸肉球,颤

巍巍的要往嘴里送,一抬头,筷子一松,肉球又滑走了,彼得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大家也随

着笑了一阵。

饭后散坐着,喝着咖啡,淑贞和天锡仍是默坐一旁,听着三个中年人的谈话。彼得坐了

一会儿,便打起呵欠,站了起来说,“妈妈,你要是再谈下去,我可要走了,我明天还上课

呢!”雅各太太回头笑了,说,“你又急了,听个戏看个电影的你都不困,这会儿回去你也

不一定睡觉!”一面说一面却也站了起来。天锡欠着身,两手按着椅旁,看着李牧师,说,

“爸爸,我们也该走了罢?”施女士赶紧说,“不忙,时间还早呢,你父亲还要看看我父亲

收藏的关于宗教的书呢!”彼得也笑着,拿起帽子,说,“别叫我搅散了你们的畅谈,你们

再坐一坐罢。”一面便上前扶着雅各太太,和众人握手道别出去。

施女士送走了他们母子,转身回来,在客室门口便站住,点头笑对李牧师说,“您跟我

到书房来罢,我父亲的藏书,差不多都在那边。——淑贞,你也招待招待天锡,如今都在国

外,别尽着守中国的老规矩,大家不言不语的!”李牧师笑着走了出来,淑贞和天锡欠了欠

身。

两个人转身对着坐下。因着天锡的静默和拘谨,淑贞倒不腼腆了,一面问着天锡何时来

美?住居何处?一面在微晕的灯光下,注视着这异国的故乡的少年:一头黑发,不加油水的

整齐的向后拢着,宽宽的前额,直直的鼻子,有神的秀长的双眼,小小的嘴儿,唇角上翘,

带点女孩子的妩媚。一身青呢衣服,黑领带,黑鞋子,衬出淡黄色发光的脸,使得这屋子中

间,忽然充满了东方的气息。

天锡笑着问:“王小姐到此好些日子了罢,常出去玩玩么?”淑贞微微的吁了一口气,

低下头去,说,“不,我不常出去,除了到到礼拜堂。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和在中国的

那些美国人仿佛不一样,我一见着他们心里就局促的慌……”淑贞说着自己也奇怪,如何对

这陌生的少年,说这许多话。

天锡默然一会,说,“这也许是中外人性格不同的缘故,我也觉得这样,我呢,有时连

礼拜堂里都不高兴去!”淑贞抬头问,“我想礼拜堂里倒用不着说话,您为什么……”一面

心里想,“这个牧师的儿子……”

天锡忽然站了起来,在灯下徘徊着,过了一会,便过来站在淑贞椅旁,站的太近了,淑

贞忽然觉得有些畏缩。天锡两手插在裤袋里,发光的双眼,注视着淑贞,说,“王小姐,不

要怪我交浅言深,我进门来不到五分钟,就知道您是和我一样……什么都一样,我在这里总

觉得孤寂,可是这话连对我父亲都没说过。”淑贞抬头凝然的看着。

天锡接了下去:“我的祖父是个进士,晚年很潦倒,以教读为生,后来教了些外国人,

帮忙他们编中文字典。我父亲因和祖父的外国朋友认识,才进了教会神学,受洗入教,我自

己也是个教会学校的产品,可是我从小跟着祖父还读过许多旧书,很喜爱关于美术的学问。

去年教会里送我父亲到这里入神学,也给我相当的津贴,叫我也在神学里听讲。我自己却想

学些美术的功课,因着条件的限制,我只能课外自己去求友,去看书。——他们当然想叫我

也做牧师,我却不欢喜这穿道袍上讲坛的生活!其实要表现万全的爱,造化的神功,美术的

导引,又何尝不是一条光明的大路,然而……人们却不如此想法!

“到礼拜堂去,给些小演讲,事后照例有人们围过来,要从我二十年小小的经历上,追

问出四千年古国的种种问题,这总使我气咽,使我恐惶。更使我不自在的,有些人们总以为

基督教传入以前,中国是没有文化的。在神学里承他们称我为‘模范中国青年’,我真是受

宠若惊。在有些自华返国的教育家,在各处作兴学募捐的演讲之后,常常叫我到台上去,介

绍我给会众,似乎说,‘这是我们教育出来的中国青年,你看!’这不是像耍猴的艺人,介

绍他们练过的猴子给观众一样么?我敢说,倘然我有一丝一毫的可取的地方,也决不是这般

人训练出来的!”

淑贞的畏缩全然消失了,只觉着椅前站着一个高大的晕影,这影儿大到笼罩着自己的灵

魂,透不出气息。看着双颊烧红,目光如炬的太兴奋了的天锡,自己眼里忽然流转着清泪,

这泪,是同情?是怜惜?是乡愁?自己也说不出。为着不愿意使这泪落下,淑贞就仍旧勉强

微笑的抬着头看着。

天锡换了一口气,又说,“真的,还有时候教会里开会欢送到华布道的人,行者起立致

词,凄恻激昂,送者也表示着万分的钦服与怜悯,似乎这些行者都是谪逐放流,充军到蛮荒

瘴疠之地似的!……国外布道是个牺牲,我也承认,不过外国人在中国,比中国人在外国是

舒服多了,至少是物质方面,您说是不是?”淑贞点了点头,又微微的笑着,整了整衣服,

站了起来,温柔的说:“说的也是,不过从我看来,人家的起意总是不坏,有些事情,也是

我们觉得自己是异乡的弱国人,自己先气馁,心怯,甚至于对人家的好意,也有时生出不正

常的反感,倘或能平心静气呢,静默的接受着这些刺激,带到故国去,也许能鼓励我们做出

一点事情,使将来的青年人,在国际的接触上,能够因着光荣的祖国,而都做个心理健全的

人,……您说呢?”

天锡坐了下去,从胸袋里掏出手绢来,擦着自己额上的汗,脸上的红潮渐退,眼光又恢

复了宁静与温和,他把椅子往前拉了一拉,欠身坐着,幽幽的说,“对不起您,王小姐,我

没想到第一次见您,便说出这些兴奋的孩气的话!总而言之,我是寂寞,我是怀念着祖父的

故乡。今天晚上看见您,我似乎觉得有一尊‘中国’,活跃的供养在我的面前,我只对着中

国的化身,倾吐出我心中的烦闷,无意中也许搅乱了您心中的安平,我希望您能原谅,饶恕

我。”这青年人说到这里脸上又罩上一层红晕,便不再往下说。

淑贞也不由的脸红了,低头摩弄着椅上的花纹,说,“就是我今晚也说了太多的话。真

的,从我父亲死去以后,我总觉得没有人能在静默中了解我……今晚上……也许是异国听见

到乡音……我……”淑贞越说越接不下去了,便轻轻的停住。——屋里是久久的沉默。

淑贞抬起头来时,天锡的脸上更沉静了,刚才的兴奋,已不留下丝毫的痕迹,微笑的

说,“我想我们应该利用这国外的光阴,来游历,来读书,——我总是佩服西方人的活泼与

勇敢,他们会享受,会寻乐,他们有团体的种种健全的生活,我很少看见美国青年有像我们

这般忧郁多感的。我在艺术学院和神学院里也认识许多各国的青年人,其中也有小姐们,我

们都很说得来,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他们常聚在一起研究讨论,或是远足旅行,我有时也加

入,觉得很有意思。王小姐,您也应当加入他们的团体,来活泼您的天机。我父亲也常同我

们一起去,我想施女士一定会赞成的。”

淑贞的眼光中漾出了感谢与欢喜,连忙说,“谢谢你的邀请,我想明年进入大学,也想

在离家之先,同这里青年人有些接触,免得骤然加入她们的团体时,感觉得不惯。”

天锡问:“您想进哪一个大学?”淑贞说,“还不定呢,明年施女士也许回到中国去,

也许不回去。这些日子没听见她提起,我也没有问。她若回去呢,我想我当然也是跟着去,

不过……现在……我还是想在这里入大学……”

门开了,施女士先进来,后面是李牧师,臂间夹着几本很厚的书。施女士笑对天锡说,

“我们检着书,说着话,就忘了时候,你们没有等急了罢?”天锡站了起来,笑着说,“我

们谈着上学的事情,也谈得很起劲,简直是忘了时候。”李牧师拿起帽子,说,“现在我们

真是该走了!施女士,打搅了您这一晚,谢谢您的饭和您的书,希望我们以后仍常有见面的

机会。”施女士也笑着和他们父子握手,说,“你们以后只管常来,淑贞在这里也闷得慌,

有个同乡来谈谈也好!”淑贞站在一旁,红着脸笑着。天锡从父亲手里接过几本书来,跟在

父亲后面,一同鞠了躬退走了出来,施女士和淑贞都送到门口。

施女士和淑贞在客厅里收拾着茶具,施女士一面微微的打着呵欠,说,“你看李牧师和

他的儿子不是极可爱的人么?

天锡真是个中国的绅士,一点也不轻浮,你和他谈得还好罢?”

淑贞正端起茶盘来,抬头看着施女士,略微一迟疑,又红了脸,只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便低着头托着茶盘走了出去。

时间已是春初,施女士和淑贞到美国又整整半年了。这半年中,老屋里的一切,仍是没

有改变,除了李牧师父子和雅各太太母子,常常来往,也有一两次他们六个人一齐加入青年

团体的野餐会。此外,就是淑贞似乎到了发育时期了,施女士心里想,肌肉丰满了许多,双

颊也红润了,最看得出的是深而大的双眼里漾着流动的光辉,言笑也自如了,虽是和李牧师

父子有时仍守着中国女孩儿的矜持,而对于彼得,就常常有说有笑的了。施女士心里觉着有

一种异样的慰安。以前的淑贞是太沉默了,年轻的人是应当活泼的,……活泼的灵魂投入了

淑贞窈窕的躯体,就使得淑贞异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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