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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行者无疆-第8部分

小说: 行者无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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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本江基金会大厦矗立在古本江公园里边,占地不小,设备先进,我们去时正在进行翻修。大厦正门右侧的花坛里,树立着古本江先生的塑像。塑像是面对街道的,前面有卫护栏,不能靠近。

我站在街道上端详着他的塑像,心思立即飞到了前些年去过的波斯湾。那里本是古文明的滋生地,现在早已破落得不成样子,而最近的灾难,又与争夺石油有关。我在巴比伦遗址中见到过几千年前铺设的沥青路残迹,可见古文明的创造者们也发现了石油,但他们无法预料,这种地下的液体燃料将会点燃起无穷无尽的战火,结果,连同古文明一起被世人耻笑。

今天才知,仅仅通过一个人,那片古老而悲凉的土地还拿出过百分之五的气力,滋养着现代文明。

又想起了他的孤独。里斯本的老旅馆,闭门谢客的外国老人,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哪怕是横贯千年的大事,哪怕是连通万里的壮举,如果属于文化,往往总由一副苍老的肩头承担着。

像走私犯,像逃亡者,一路躲闪,一路暗访,寻找着一个托付地。托付的决定总是写在遗嘱上,因此注定不可能活着阐明自己生命的文化含义。

一旦离开便阐明了,顺便,也阐明了波斯湾和里斯本有可能发掘出来的文化含义。

 仁者乐山

从意大利到奥地利,我们知道,已经从南欧进入了中欧,目光当然会有一点转变。

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当然与小城不同,虽然年代并不久远但很有文化。一百多年前已经有旅行家作出评语:“在维也纳,抬头低头都是文化。”我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是褒是贬,但好像是明褒实贬,因为一切展示性的文化堆积得过于密集,实在让人劳累。接下去的一个评语倒是明贬实褒:“住在维也纳,天天想离开却很难离开。”这句评语的最佳例证是贝多芬,他在一城之内居然搬了八十多次家,八十多次都没有离开,可见维也纳也真有一些魔力。但这魔力对贝多芬比较具体,那就是当时作为音乐之都的听众基础和整体氛围。

时至今日,这种魔力凝冻成一种重复式的纪念,艺术不再有勃发的创造势头,市民也不再有旺盛的发现激情,一切有关艺术大师在维也纳被接纳、受拥戴、被冷落的种种传说,永远只成了传说。它当然还是有内涵、有气势的,但是,太重的文化负担使它处处陷入程式化的纪念聚集,而自己的社会经济发展状态又使它不能像巴黎、伦敦、柏林那样为程式化的纪念注入实质性的现代精神,因此显得沉闷而困倦。奥地利人明白这一点,因此早已开始了对维也纳的审美背叛和生态背叛。

奥地利的当代风采,在维也纳之外,甚至在“维也纳森林”之外。应该走远一点去寻找,走到那些当初被看成冷僻荒野的山区农村,走到因斯布鲁克到萨尔茨堡、林茨的山路间。寻找时,有小路应该尽量走小路,能停下逗留一会儿当然更好。

奥地利的山区农村不仅背叛了维也纳,也背叛了作为欧洲主干的海洋文明。整个国家四周都沾不到海,这会给交通、货运、气候、风光带来太大的局限,但他们国歌的第一句就自豪地宣称:“高山之国……”。它是欧洲的异数,因上极大地丰富了欧洲。

奥地利的山区农村使我疑惑起来:自己究竟是喜欢山,还是喜欢水这里所说的“喜欢”,不是指偶尔游观,而是指长期居息。偶尔游观哪儿都能看出一点美来,但要你认真住下来就不一样了。要方便最好是居住在平原,但人生在世并不全是为了方便。无论是临水还是倚山都会有一些不方便,甚至还会引来一些大灾难,但相比之下,山间的麻烦更多。从外面看是好好一座山,住到了它的山窝里很快就会感到闭塞、局促、坎坷、芜杂,这种生态图像与水边正恰相反。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历来盛邑大户可以离山,却总不离水。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本人以前对居息环境的梦想,也不大多与水有关。

但是,眼前的奥地利,分明摆脱了山居的多数弊病,让我惊讶不已。

首先是图像的净化,这在山区本来是最难做到的。他们的办法是满山满坡都种植地毯般的绒草,或者是整治一片片齐楚的森林,色调和谐统一,绝不羼杂、跳跃。结果一眼看去,全然单纯朗丽,把种种纷乱和芜杂都抹去了。这也就抹去了山地对人们的心理堵塞,留下的开阔气韵,如洪波宛曼、云海静谧。海边的优势,也不过如此吧但它又比海边宁静和安全。

其次是人迹的收敛。被整治过的草地、森林当然是人力所致,但人的痕迹却完全隐潜,只让自然力全姿全态地出台。所有的农舍虽然考究精致,却全部采用纯净的自然色,或是原木色,或是灰褐色,或是深黑色,不再有别的色彩。在形态上也追求板屋、茅寮的效果,绝没有丝毫的炫华斗奇,甘愿被自然掩盖和埋没。这种情景与中国农村大异其趣。中国由于贫困日久,一直提倡“战天斗地”,总是企图在大地上留下十分鲜明的人为印迹,至少也要涂画一些标语口号。及至改革开放,农村快速富裕,却又急忙地搭建出大量纷乱、艳丽的致富图像,更是把人迹凌驾于自然之上。到奥地利才懂得,只有当人们收敛自我,才能享受最完美的自然,而农村的最高魅力,就是自然。

有人说,要达到奥地利农村的境界,需要经历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即在富裕之初先让人力毕现,富裕到一定程度就会提高教育水平和审美水平,再让人迹收敛。这个过程也可称之为“低级自然化———非自然化———高级自然化”三段论。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人们应该力争少走第二段即“非自然化”的弯路,尽量让山区农村在自然化的原则下从低级走向高级。这是因为,“非自然化”的进入和摆脱,都需要花费大量资金,而且终究对自然造成无法弥补的破坏。然而,要跳过这个阶段很不容易,取决于农民自身的文化教育水平,也取决于高层设计人员的介入和引导。奥地利的山区农村完全看不到拆除那种“非自然化”建筑留下的任何痕迹,显然没有走多大的弯路,用最俭朴的方式抵达了高级自然化状态。

甚至,在奥地利的山区农村,也几乎看不到那些自以为非常热爱自然风光,却又以触目的别墅、度假村之类损害了自然风光的城里人印迹。我们周围的很多城里人不知道,当他们把“回归自然”的口号付诸实践的时候,实际上是骚扰了自然。他们为了谋取窗口的山野景象而带来的建筑样式和建筑材料,与山野的素朴本质格格不入,结果便点点块块地蚕食了山区农村的整体美学生态。奥地利这么美丽的山区农村中一定也有很多城里人居住,他们显然谦逊得多,要回归自然首先把自己“回归”了,回归成一个散淡的村野之人,居所当然也毫无市侩气息,而是彻底消融,如雨入湖,不分彼此。

由此,便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绕口令:奥地利的山区农村由于居住着非常合适的人,因此非常适合人居住。

奥地利使欧洲的山、水关系平衡了,这不禁使我想起中国古代的山、水哲学。

孙子对山、水并无厚此薄彼,说过很著名的八个字:“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中国古人喜欢用比喻手法在自然界寻找人生品质的对应物,因此,水的流荡自如被看成智者的象征,山的宁静自守被看成仁者的象征。这还不仅仅是一般的比喻和象征,孔子分明指出,智者和仁者都会由此而选择自己所喜爱的自然环境,这已近乎现代心理学所说的心理格式对应关系了。在我的记忆中,先秦诸子都喜欢以山水来比附人间哲理,但最精彩的还是“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这个说法,直到今天还给人们许多联想。

海洋文明和大河文明视野开阔、通达远近、崇尚流变,这一点,早已被历史证明。由这样的文明产生的机敏、应时、锐进、开通等等品质也常常成为推进社会变革的先进力量。与此相对比,山地文明一旦剥除了闭塞的包袱,也会以敦厚淳朴、安然自足、坚毅忠诚、万古不移的形态给社会历史带来定力,而这在过去常被我们看成是落后倾向。

其实,就人生而言,也应平衡于山、水之间。水边给人喜悦,山地给人安慰。水边让我们感知世界无常,山地让我们领悟天地恒昌。水边让我们享受脱离长辈怀抱的远行刺激,山地让我们体验回归祖先居所的悠悠厚味。水边的哲学是不舍昼夜,山地的哲学是不知日月。

正因为如此,我想,一个人年轻时可以观海弄潮、择流而居,到了老年,或者不到老年而有了静定心态,则不妨在山地落脚。

此刻我正站在因斯布鲁克的山间小镇塞费尔德seefeld的路口,打量着迷人的山居生态。那些原木色或深褐色的农舍门前全是鲜花,门口坐着一堆堆红脸白须、衣着入时的老人。他们无所事事,却无落寞表情,不像在思考什么,也不东张西望。与我们目光相遇,便展开一脸微笑,那表情是说:“出来玩呢天气真好”并不期待你有太多的回应。

也有不少中年人和青年人在居住。我左边这家,妻子刚刚开了一辆白色小车进来,丈夫又骑着摩托出去了。但他们的小车和摩托都掩藏在屋后,不是怕失窃,倒是怕这种现代化的物件窃走浑厚风光。妻子乐呵呵地在屋前劈柴,新劈的木柴已经垒成一堵漂亮的矮墙。

现在是八月,山风已呼呼作响,可以想见冬季在这里会很寒冷。这些木柴那时将在烟筒里变作白云,从屋顶飘出。积雪的大山会以一种安静的银白来迎接这种飘动的银白,然后两种银白在半空中相融相依。突然有几个彩色的飞点划破这两种银白,那是人们在滑雪。

 悬崖上的废弃

萨尔茨堡,瓢泼大雨。

打伞走过一条小路,向这个城市的标志性城堡走去。

中欧山区的雨,怎么会下得这样大。雨帘中隐隐约约看到很多雕塑,但无法从伞中伸出头来细看。它们庄严安详的神态被雨一淋显得有点滑稽。是人家不方便的时候,不看也罢。

城堡在悬崖峭壁之上,要坐缆车上去。过去没有缆车,上去一次千难万难。在政教合一的时代,这座城堡是大主教的官邸,也就是政府首脑机关,如此俯视众生却又如此隔绝众生,从这个形势一看就是中世纪,与希腊、罗马的城邦制度已相去甚远。

到了城堡门口,就需要用双脚攀援古老的旋转楼梯。古城堡两边圆桶形的部位,就是楼梯的所在。楼梯越转越小,越转越高,到大家都头昏眼花的时分,终于有了一个小门,侧身进入,居然金碧辉煌,明亮宽敞,大主教离群索居在一个天堂般的所在。

后来,主教下山了,因为时代发生了非让他们下山不可的变化。于是,古城堡快速地走入了历史,升格为古迹,让人毫无畏惧地仰望,汗流浃背地攀登。

我喜欢这种攀登。瞻仰古迹,如果一步踏入就如愿以偿,太令人遗憾了。历史是坎坷,历史是幽暗,历史是旋转的恐怖,历史是秘藏的奢侈,历史是大雨中的泥泞,历史是悬崖上的废弃,因此,不能太轻易地进入。

我好不容易攀上来的这个庞大的城堡,历届主教修修停停、不断扩充,到完工已拖到一七五六年。我没有读到过城堡落成典仪的记述,估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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