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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部分

流血的仕途-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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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将在何处?于是喟然而叹,道:“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吾本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将归处也!”

一人向隅,满座不欢,更何况李斯乃是今日筵席的主人,忽作此悲凉之语,众人莫不失色,不敢接话,惟有善祷善祝而已。

常言道,知足常乐。细究之下,这话却未必确切。人一旦知足,就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道永恒的难题:接下来,何以遣有生之涯?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富家女黛西用她那充满金钱的声音说道,“我们今天下午做什么好呢?还有明天,还有今后三十年?”

咄咄逼人的道路,将吞噬怎样的脚步?颠覆何等的性灵?

李斯可谓知足也,知足之后,烦恼即生。好在,自寻烦恼的人,总能够找到烦恼。这不,李斯的烦恼,很快便已降临。

第两百五十五部分

且说李斯的家宴过后不久,又有嬴政做东,在咸阳宫置酒,大宴群臣。

群臣轮流举觞,歌功颂德,为嬴政祝寿。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群臣久在官场浸淫,当然都是个中高手。于是乎,酒连酒,话赶话,人比人,给嬴政戴的帽子越来越高。然而,等到仆射周青臣一开口,群臣莫不心如死灰,知道这场高帽比赛的冠军已经产生,好你个周青臣,高,实在是高。

周青臣的祝寿词是这样的,“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

嬴政大悦,心想,周青臣这人没别的缺点,就是喜欢实话实说。

嬴政这一高兴,群臣自然加倍欢乐。偏在这时,有人不知好歹,站起身来,厉声斥责周青臣道,“周青臣,你面谀陛下,究竟是何居心?”

群臣大惊失色,循声望去,乃博士齐人淳于越是也。

周青臣大为窘迫,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嬴政闻言,脸色也难看起来,沉声问道,博士何出此言?

淳于越知道,他方才的话也把嬴政得罪在内,他却并不惧怕,高声说道,“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还望陛下明断。”说完,意犹未尽地补上一句,我这人没别的缺点,就是喜欢实话实说。

经过淳于越这一番激烈言辞,咸阳宫内的酒香飘飘变成了硝烟弥漫。嬴政沉吟片刻,目视李斯,道,博士所言,丞相计议之。

李斯本欲当场反驳淳于越,但嬴政既然命他计议,他便也不好立即表态。回到府中,李斯犹然愤愤不平,恨不能像后世刘邦一般,解淳于越之冠,溲溺其中。竖儒!何足以与论国之大道!

愤怒过后,李斯冷静下来,开始认真考虑应对。

废封建、立郡县,是李斯在政治上的得意之作,意在立法百代,流芳千古。如今,淳于越高唱反调,力主效法殷周,重树封建,全面推翻李斯当年的决策。淳于越意在何为?

淳于越之欲封建诸侯,和当年王绾之欲封建诸侯,事同而心异。王绾倡封建,是为了镇守新得的六国土地,以维护帝国的稳定统一,是基于现实的功利。淳于越倡封建,则是在借古代以说事,拿先王来压人。

圣人见微而知萌,见端而知末。李斯之所以能在秦国数十年屹立不倒,正得益于他非凡的洞察力。淳于越的“险恶”用心,又岂能瞒过目光如炬的李斯。

对于淳于越的突然发难,李斯的第一反应是,功臣集团和降臣集团间的矛盾终于爆发。然而,再深入一想,李斯却眉头紧皱,淳于越他,竟是要托古改制!

李斯冷笑起来。淳于越,你们这些儒生,成天都在祖述尧舜,宪章汤武。今日何日兮,尔等犹食古不化,搬出殷周先例来,言之凿凿,以为道理大过天,岂不可笑!

远如尧、舜,孔子、墨子俱道,而言辞大异,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能复生,谁可定两家之真伪?近如殷周之治,无人亲见,加以史册乏征,诸君又何以知之?特想当然以欺世盗利耳!

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不能必而据之者,诬也。尔等假托圣人之言,臆想先世之治,挟古以自重,贵古而贱今。其意不问可知:借复古之名,行改今之实。

姑且不论先古非尔等所能知,就算先古真如尔等之所言,那又如何?古人何足贵,前代何足法?今日之帝国,乃三王五帝不曾有。今日之天下,乃千古未有之变局。嬴政和我李斯,斩辟出个新天地,锻造出个新宇宙。即便尧舜复活,也当在嬴政面前俯首。即便周公再世,也当在我李斯面前低头。

孟子主张法先王,荀师主张法后王。俱往矣,今日之世,只可法今王,法皇帝嬴政,法我李斯。

公等碌碌,见识短浅,不足以谋大事。帝国之舰,一往无前,直至万世。尔等要么顺从,要么走开!

当年帝国废封建、立郡县,乃是李斯一手操办。如今淳于越旧事重提,公然反对李斯的既定策略,要求重树封建。照理,这事不该交由李斯计议,李斯应该避嫌才是。然而,嬴政仍然选择将此事交到李斯手里,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了嬴政的态度:他仍然站在李斯这一边。

于是,李斯发起了他标志性的强硬反击。他没有就事论事,而是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第两百五十六部分

李斯于是上书。

书曰:“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淳于越所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哉?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

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

至于如何禁止,书中再道,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者,以吏为师。”

书上嬴政,嬴政批道,可。意思就是,我看行。

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秦火焚书了。对于此举,后世多持恶评。然而,在附和过往那些骂声之前,我们有必要详细了解有关焚书的种种细节和实际后果。夸人要夸到痒处,骂人则要骂到痛处。知己知彼,方能百骂不殆。倘一闻焚书二字,也不深究,便即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作激愤声讨状,窃以为不免“操”之过急。

首先,从李斯的视角看去,焚书有它的逻辑必然性。在李斯的上书中,对淳于越请求分封之事,只用了“三代之事,何足法哉”八个字,便已驳斥一尽。随即,将淳于越之流定性为“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而像淳于越这样的人,所在多有,“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人之所学,则是源于书本,因此,禁书乃至焚书便是斩草除根的应有之义了。

古人竹简刀笔,著书匪易。不比今日,每年都有数十万种著作出版面世,借用叔本华的话来说,还都是些“内容丰富、见解独到、而且全是少不得”的著作。这也就决定了,帝国焚书的品种不可能太多,大致为:

一,史官非秦记者,即六国之史记,以其多讥讽于秦。

二、诗书、百家语。尤其诗书,乃是淳于越之流以古非今的武器仓库。烧之等于缴械,看尔等还怎么援引去。

需要特加注意的是,从李斯的上书可知,当时帝国所有的书籍,包括明令烧毁的在内,在政府中都留有完整的备份。朱熹也云:秦焚书也只是教天下焚之,他朝廷依旧留得;如说“非秦记及博士所掌者,尽焚之”,则六经之类,他依旧留得,但天下人无有。

对帝国的这一举措,清人刘大魁的解释是,“其所以若此者,将以愚民,而固不欲以自愚也。”而在我看来,帝国将这些禁书善加备份收藏,并不以悉数销毁为快,除去不欲自愚外,也应存有一种责任心和长远考虑。好比我们都知道,天花病毒曾经肆虐了几个世纪,夺去了数千万人的生命,给人类带来巨大而深重的灾难。尽管如此,人类却也并没有将天花病毒彻底销毁,让它永远消失于地球,而是分别在莫斯科和亚特兰大的两个实验室里保存了少量样本,以备研究,或应对任何人力无法预测的不时之需。

至于民间,如果私藏禁书,抗拒不交,后果又会如何?答曰:“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也就是说,将接受黥面和输边筑长城的处罚。在今天看来,这样的后果无疑是严重的,但在刑罚严酷的秦国,这却算得上是轻罚了,并不严厉。而且,这样的处罚还是在藏书被官府发现的前提之下,如果未被发现,自然也就不用追究。

由此可见,在当时的禁令中,焚书并非第一要务。夜半桥边呼孺子,人间犹有未烧书。李斯和嬴政自然也明白得很,焚书哪能焚得尽!焚书只是一种手段而已。且看:

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

我们会很奇怪地发现,偶语诗书的罪罚,居然远比私藏诗书的罪罚为重。私藏诗书不过黥为城旦,偶语诗书却要弃市掉脑袋。再加上罪罚更重的“以古非今者,族”这一条,可以判断,禁令的最大目的,是禁止民众议论当今政治,其次是禁止民众讨论古代政治。归结为一句话:禁止议论政治。庶人不议,然后天下有道,这大概就是禁令背后的逻辑依据吧。

焚书自然是不对的,不好的。但对帝国而言,言论窒息、万马齐喑才是最恐怖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自古以来,防川有两种方法。一是封堵,鲧便是采用此一方法,结果洪水越发肆虐,自己则被帝尧派祝融杀于羽郊。二是疏导,鲧的儿子大禹,则是采用此一方法,最终治水成功。

为帝国之久远计,理应保持一定程度上的言论自由,从而有疏导之效,收善治之功。以我所见,当以北宋朱弁《续螅c说》中士气一条,倡此论最为精妙,姑录于下:

一身之盛衰在于元气,天下之盛衰在乎士气。元气壮则肤革充盈,士气伸则朝廷安强。故善养生者使元气不耗,善治国者使士气不沮。欲元气不耗,则必调饮食以助之,而咽喉者,所以纳授饮食也。欲士气不沮,则必防壅蔽以达之,而言路者,所以开导壅蔽也。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远近虽殊,治道无二。

再回到焚书,其对古籍造成的损失究竟有多严重?时至今日,已经很难作出确切判断。《史记?六国年表》云:“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王充《论衡?书解篇》云:“秦虽无道,不燔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这两条记载表明,至少在汉代,古籍中的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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