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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交际花盛衰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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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圣餐那一天,她将穿上白色衣服,戴上白缎头带,白色飘带,穿上白鞋,戴上白手套,
头上还要饰上白色蝴蝶结时,她在女伴们面前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女伴们见了十分惊
异。这与热弗泰在山上的那一幕正好相反◎。妓女生怕别人看透她的心情,便用事先设
计好的这情景来表示喜悦,以便把那可怕的悲哀埋藏在其中。当然,她已经脱离的生活
作风和她正在养成的生活作风之间的距离,与野蛮状态和文明状态之间的距离一样大。
她与《美洲的清教徒》◎中杰出的女主人公一样妩媚,纯朴和深沉。她在不知不觉中,
心里也受着爱的折磨,这是一种奇特的爱,一种欲望,由于她已经懂事,这欲望比童贞
未凿的处女更加强烈,虽然这两种欲望都有同样的原因和结果。    
  ◎热弗泰是传说中的一个以色列法官,他将女儿献给上帝,其女与女伴们上山哀哭
自己终生为处女。这是《圣经》中的一段故事。上山哀哭的是热弗亲的女儿,而不是热
弗泰。这是巴尔扎克记错了。
    ◎这是美国小说家库柏一八二七年发表的一部小说。

 
    最初几个月中,她对与世隔绝的生活感到新鲜,对自己能受教育感到惊喜。人们教
她做各种活计,参加各种宗教仪式。神圣的决心所激发的热情,自身唤起的友爱所带来
的愉快,还有对业已唤醒的智能的训练,这一切都有助于抑制她的回忆,甚至抑制她正
在为新的记忆而作出的努力,因为,她要忘却的东西跟她要学习的东西一样多。我们身
上有好几种记忆,肉体和精神都有自己的记忆。例如怀念过去,便是肉体记忆的一种疾
病。到了第三个月,这张开双翼飞向天堂的纯洁无瑕的心灵,如此勇猛有力,无法被降
伏的心灵,被一股暗中存在的力量所阻挡。这力量从何而来,艾丝苔自己也不明白。她
像苏格兰绵羊一样,希望躲到一边去单独吃草。她不能战胜放荡生活中发展起来的本能。
那些她发誓弃绝的巴黎泥泞的街道又在呼唤她么?她那恶劣的生活习惯的锁链已经断裂,
是否还有一些被忽略的砌入部分仍然与她相连接呢?她是否还感受到它们呢?如同医生
所说,老兵失去了某一肢体,但仍然会感到这一肢体在疼痛。恶习和它的派生成分是否
已经在她身上深入膏肓,而圣水还尚未触及隐藏在那里的魔鬼呢?上帝大概会宽恕一个
女子把人间的爱与神圣的爱互相混淆,这个女子为一个男子作出了极为巨大的天使般的
努力,她还有必要再与他相见吗?人间的爱把她引向神圣的爱。她身上是否正在进行生
命力的转移,而这种转移是否导致她不可避免的痛苦?对于这种状况,一切都还是疑团,
还是晦暗不明,科学不屑进行研究,认为这个题目太不道德,太损害人的名誉,似乎连
医生和作家、神甫和政治家也摆脱不了这种嫌疑。然而,有一位医生勇敢地开始过这方
面研究。由于他死了,研究便告中止,成果很不完整。◎    
  ◎这位医生可能是乔尔杰,发表过两篇关于粮神病和忧郁症的文章。他于一八二八
年去世,时年三十一岁。巴尔扎克与他有来往。

 
    艾丝苔遭受忧郁症的折磨,使她的幸福生活蒙上阴影。这忧郁症也许来自上述各种
原因。她无法探究这些原因,因此她很可能也像那些既不懂内科也不懂外科的病人一样
感到痛苦。这是奇怪的事情。丰富而有益健康的饮食代替恶劣的诱发炎症的饮食,也不
能维持艾丝苔的体力。过上纯洁而有规律的生活,把功课有意减轻,并做一些课间活动,
来代替过去那种放荡的生活,在那种生活里,逸乐与痛苦同样令人可怕。但是,新生活
反而使这个年轻的女寄宿生疲惫不堪。最宁静的休息,安谧的夜晚代替极度的劳累和痛
苦难忍的纷扰,反而使她发起烧来,护士的手和眼睛都捕捉不到她的症状。总之,善代
替了恶,幸福代替了不幸,安定代替了焦虑,但这些却对艾丝苔带来致命的损害,就像
她昔日的不幸如果降到她的女伴们身上也会十分有害一样。她原本扎根在污泥浊水之中,
是在那里成长发展的。虽然绝对意志下了至高无上的命令,而她那地狱般的故土却仍然
在行使着统治权。她所恨的东西,便是她的命根子;她所爱的东西,会将她置于死地。
她的信仰是那么热烈,致使她的虔诚会使心灵获得愉悦。她喜欢祈祷。她将自己的心灵
向真正的宗教之光敞开,毫不费力毫不怀疑地接受这一光明。引导她的教士兴高采烈,
满心欢喜。但是,对她来说,肉体却时刻在阻碍着心灵。人们从积满污泥的池塘中捉来
鲤鱼,放在大理石砌成的池子中,灌上纯净清澈的水,以满足德·曼特依夫人◎的欲望。
曼特依夫人用王家餐桌上吃剩的饭菜去喂养它们。这些鲤鱼却日渐衰弱,接近死亡。动
物可以忠实地死去,人却永远不会将阿换奉承这种容易传染的恶习传染给动物。一位朝
臣在凡尔赛宫发现了这一无言的对抗。“这些鲤鱼跟我一样,”这位未册封的王后◎回
答说,“它们留恋自己无人知晓的淤泥。”这句话道出了艾丝苔的整个身世。    
  ◎德·曼特依夫人(一六三五—一七一九),早年嫁给诗人斯卡隆,后为路易十四
的情妇,晚年与路易十四秘密成婚。
    ◎指曼特依夫人。

 
    有时候,可怜的姑娘受一种力量驱使,在修道院幽美的花园里奔跑。她急急匆匆,
从一棵树跑向另一棵树,投身到阴暗的角落,绝望地寻找着什么。寻找什么?她自己也
不知道。但是她屈服于魔鬼的诱惑,她向树木调情,向树木说出难以出口的话。到了夜
晚,她有时候裸着肩膀,不戴披肩,像水蛇似地沿着墙根悄悄地溜出去。在小教堂做弥
撒时,她常常怔怔地盯着那个带耶稣像的十字架。周围的人都赞赏她。她的眼眶充满着
泪水,但这是她因气恼而哭泣。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她所向往的神圣的形象,而是灯
红酒绿的夜晚。她在那里指挥着狂饮狂欢,就像哈贝纳克◎在巴黎音乐学院指挥一首贝
多芬交响曲一样。这是一些戏笑打趣奢靡淫荡的夜晚,充满神经质的动作和无法抑制的
狂笑,是一些极度狂乱和野兽般的夜晚。她表面上是那样温柔,好像是个只用自己女性
形体依恋大地的处女,而内心却躁动着梅萨利娜王后◎的灵魂。这场魔鬼与天使的搏斗,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其中奥秘。当修道院院长责备她梳头太讲究,越出了规定的式样时,
她乖乖地听从,很快改变了发式;如果院长要求她剪掉头发,她也会准备照办的。对一
个宁死也不愿返回淫秽世界去的少女来说,这种怀旧的感情具有动人的美。她变了,变
得苍白而消瘦。修道院院长减少了她的功课分量,把这个可爱的女孩叫到身边询问,艾
丝苔说她很高兴,与女伴们相处极为快乐,在生命的任何部分都没有觉得受到打击。而
实际上,她的生命力已经从本质上受到损害。她什么也不后悔,什么也不企求。修道院
院长对这位女学生的回答感到诧异,看她这样萎靡不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看这个
年轻的女寄宿生显得病情严重,便请来了医生。这位医生对艾丝苔从前的生活一无所知,
不可能对她有什么猜想:他看她全身充满生机,没有任何病痛迹象。病人的回答推翻了
所有的假设。医生的脑子里产生一种可怕的想法,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澄清这位学者的疑
虑。艾丝苔却怎么也不让医生对她进行检查。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修道院院长求助于
埃雷拉神甫。这位西班牙人来到后,看到艾丝苔的病情陷入绝境,便单独与医生交谈一
会儿。经过秘密谈话,科学家向教士宣布,唯一的救治办法是让病人去意大利旅利。神
甫不希望艾丝苔受洗礼和第一次领圣体前作这样的旅行。
    
  ◎哈贝纳克(一七八——一八四九),法国小提琴家和乐队指挥。是他首先将贝多
芬交响乐介绍给法国听众。
    ◎梅萨莉娜(约一五一四八),罗马王后,以淫荡著名。

 
    “还要等多长时间呢?”医生问。
    “一个月。”女修道院院长回答。
    “到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医生辩驳道。
    “对。不过,是在获得宽恕和拯救的状况下死的。”神甫说。
    在西班牙,宗教问题支配着政治问题、民事问题以及与生命有关的问题。医生也就
丝毫没有反驳西班牙人。他向女修道院院长转过身去,但是可怕的神甫抓住他的胳膊,
制止了他。
    “什么话也别说了,先生!”他说。
    医生虽然信教,也拥护君主政体,但还是向艾丝苔投去一束满含温柔怜悯的目光。
这个姑娘很美丽,就像一枝亭亭玉立的百合花。
    “那就听凭上帝安排吧!”他大声说着走了出去。
     
   

 

交际花盛衰记 
第二章

    

    医生诊病的当天,艾丝苔被她的保护人送到牡砺岩饭店。这位教士想出最奇特的招
儿,一心要拯救她。他试图采用两种越轨的办法:一是让她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促使可
怜的姑娘回忆起从前灯红酒绿的欢宴;二是叫她上巴黎歌剧院,让她看到一些上流社会
的景象。只有他的不可抗拒的权威才能使这圣洁的少女去干这种渎神的事。埃雷拉把自
己扮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人,艾丝苔几乎认不出他了。他又精心地给他的女伴戴上面
纱,并将她安置在一个能遮人耳目的包厢里。这种权宜疗法,对一个如此努力获得新生
的天真无邪的姑娘来说,虽然没有危险,但也很快令人厌烦了。女寄宿生对她的保护人
安排的晚餐没有胃口,同时由于她笃信宗教,对看戏也感到厌恶。她又重新陷入忧郁之
中。“她为爱吕西安而死。”埃雷拉心里说。他想探索这个少女的心灵深处,以便了解
要她做些什么。他于是在这个可怜的姑娘只靠精神力量支持,而身体即将崩溃时来到她
的身边。从前的刽子手在对犯人施刑时研究出这种精明的办法,这位神甫用这种可怕的
精明计算出这一时刻。他在花园里找到了受他监护的这个孤儿。她坐在葡萄架旁边的一
张长椅上,四月的阳光抚弄着葡萄藤。她仿佛感到寒冷,在那里晒太阳。同学们关切地
望着她枯草般的苍白面容,温柔而垂死的大眼睛和忧郁的姿态。艾丝苔站起来,去迎接
这个西班牙人,那动作显示出她已经有气无力,可以说已经没有什么生活的兴趣了。这
个可怜的波希米亚女孩,这只受伤的野燕子第二次激起卡洛斯·埃雷拉的怜悯。这位面
色阴沉的使者,上帝大概只在执行复仇任务时才起用他。他迎接病人,露出一丝微笑。
这笑容既表露辛酸,也显示柔情;既蕴含报复,也怀有慈悲。艾丝苔自从过上这寺院般
的生活以来,学会了思考和对自己的反省。她这时看见自己的保护人,再次产生了不信
任感情。但是也像第一次一样,对方的讲话很快打消了她的担心。
    “嘿嘿,我亲爱的孩子,”他说道,“你怎么老不跟我说说吕西安呀?”
    “我答应过您,”她回答说,从头到脚在抽搐地哆嗦,“我向您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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