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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

泥日-第64部分

小说: 泥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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膛净了炉坑掏了烟道换了炉算炉条正待升火起航的一条铁壳老船。屏息静气中各就

各位。原先那些浪荡惯的“盲流兵”,忽而都整整齐齐地穿起了灰军服。而那二十

七位从独立团本部赳下来的家伙却一色地学张满全的样儿,上身穿一件白老土布褂

子。每天都有十二匹军马投入训练。引流管一根根扛到地头。松软的沙质土终于被

犁开。草根被翻起。尘土在灼热的对流中弥漫。他惊叹这种气质和变异。他拿大铡

刀铡马草。细碎的干草埋起了他黝黑壮实的腿杆儿。

宋振和回到管理处处部,既没回家,也没回武装处办公室。他往高处走。这是

一片被最早砍伐的黑杨林区。砍得很干净。光秃秃地一直延伸到木西沟那高耸的沟

壁。风化中的沟壁,裂开许多条深峻的缝隙。在许多次崩坍之后,留下了许多根独

立的大柱,危如累卵地耸立在沟壁前。尔后在某一个深夜匐然坍塌。或者在某一个

凌晨,沟壁继续风化,继续留下肯定要坍塌的大柱。木西沟越来越宽阔,也越来越

灼热、于旱。木板人行道早该修理替换了,但迺发五下令,绝不许再砍伐木西沟里

的树。一棵也不行。由着木板人行道去糟烂。缺损。残破。木西沟不能没有这一类

乔木种属的大树。砍光了黑杨树,不出三五年,沟两侧绵延百里千里的荒沙,就会

像被阿拉伯神灯施加了魔道的妖怪一样,喧嚣着来填平你木西沟。迺发五坐在木格

子窗前。和夹带着黄沙的风交谈。他宠爱所有这些高耸的黑杨树。他一定要再扩建

十六个农场。那天,泅洋带他去见过白老大以后,他肩周的老伤又一次发作。深夜,

他烧烫了十八块红砖,来热敷。止疼。消炎。他不愿再见白老大——虽然回到木西

沟以后,他让人给白老大送去了两袋白砂糖、两条羊腿和两斤烟叶——他不信,几

十年前,那么两个盲流崽儿能鼓捣着差一点修成那样一条大铁路,现在反而不能把

沙荒完全挡在阿达克库都克门外!滚烫的红砖穿透脊椎把空窑的闷热干燥传遍他周

身的骨骨节节。窗外黑将下来。他不让拉窗帘。

那边高地上,有几间刚修复起来的半地窝子。宋振和把它们打通,连成一个‘

大厅“。武装处处长实际是个闲职。他没有更多的地方可去,就常到这个”大厅

“里来坐一会儿。自己跟自己下盘棋。煮煮挂面。管理处小车班有空余的车了,带

上两个参谋一起下去转转,上那些常常是牢骚满腹的老连长家里坐一会儿,切个瓜,

盘起腿唠一会儿嗑。名义上,独立团也受武装处管,但他绝对不去独立团。即便非

得由武装处去传达的文件,他也打电话把独立团的干部叫到武装处来。他没法再走

进独立团那高堡似的大院。他不想让自己跟谁怄气。独立团一直在为开进引水工地

做准备。凡是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战士,都已被实施技术轮训。朱贵铃亲自讲课。同

时以独立团为基地,也在轮训各农场会战队伍的技术骨干。工程所需原材料。工具、

机械设备,正源源不断调运采购。全都忙得脚后跟踢着后脑勺。最大的闲人,却是

宋振和。管理处党委会,有时通知他参加。有时也不通知。通知不通知,他都不在

乎。即使去了,他又能说什么?他总坐在最靠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去看门外的麻雀

或公鸡。白天,管理处处机关院内总是很静很静。整个木西沟都很静,只能隐隐地

听到一点锯木厂圆片锯的旋转和拖拉机的爬行。

这一年苏可一直在这儿陪着他。他几次买了车票要让她走。她都把车票退了。

他说你在这儿,我心理负担更重。她说那就干脆让它重到底。她常跟他吵架,也变

得不太耐烦。她说他不该这样。他气冲冲问她,你说我该哪样?她说你比我更清楚。

他说我不清楚。她说你清楚。他说我不清楚。

他俩还是分居。他拥有他的行军床。她拥有她亲手绣的那块粉面桃花白竹布门

帘。每吵过一次,他俩都后悔。后悔得一定要毁掉那行军床、撒烂布门帘。但又都

下不了那手。也许他俩都在等对方先动第一下手。

宋振和走到那几间半地窝子门口,门上挂着三斤重的大铁锁。

苏可在这些地窝子前焦急地等着宋振和。她甚至有些慌张。她告诉老宋,小妹

来了。好像出了点儿事,快回去看看她吧。

泅洋五无前接到省委组织部的通知,让他立即到中央高级党校报到。学习。他

憋住气,欣喜若狂,差一点就喊叫了起来。他很快锁上所有的抽屉,离开办公室。

走出那条已经走了好几年的几乎是黝暗的走廊。回头去看县委领导的几间办公室,

才发觉它们是那样的矮小简陋和憋屈。陌生。疏远。不知道是谁疏远了谁。在他走

出这走廊的那一刻,他觉得已经在疏远。他向所有的人微笑,用一种强烈抑制了另

一种的强烈。后来他把这消息告诉了苏丛。

苏丛听了,并没马上做出反应。她刚下班,正准备换拖鞋。手提包里鼓鼓囊囊,

都是下班路上买的副食。泅洋希望晚饭能在自己家里做,不吃食堂。但他又非常讨

厌炒菜的油烟,所以厨房门必须密封。这样,很有几次,在油煎干辣椒时,苏丛差

一点给呛得闭过气去。

“我……大概也要离开县中了。”过了好大一会儿,苏丛才慢慢说。新买的皮

鞋挤脚,脱掉皮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再去趿别的鞋,光穿着那双丝袜,站

在地板上。

‘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泅洋笑道。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笑得这么

轻松放肆了。他到苏丛的手提包里翻东西,抓起一个西红柿,在衣服上随便赠了两

下,便大口咬了起来。

“我不是那意思。我离开县中,但不离开这个县。”

“你可以暂时在县里再待一段。等我学习回来,定了新的工作地点,再去也不

迟。”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再跟你调来调去了,暂时不再离开这个县。起

码在一个……一个还无法确定时限的阶段里,我要到医院去工作……我是医专毕业

的……”

“你跟我走。那儿会有更大更好的医院。”

“可我要做的那项医学研究的对象,都在这儿……”

“医学研究?你搞什么研究!”

“请你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你什么时候又想起要搞研究了?”

“为什么我不能搞研究?”

“假如你只是想找借口,为了离开我……”

‘我没必要找借口。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这种必要。我的确想做一种实验……



“同时也是为了能离开我一段时间。”

‘称为什么偏偏要往那儿想?“

“我不愿意这样想。”

“那就请你别这样想!”

“苏丛,我们能有今天,可以说很不容易。我们……我,也包括你,有一千个

一万个理由珍惜我们共同得到的这一切。我需要你。需要你的支持。你的安慰。我

需要自己身边有这样一片蔚蓝。一个缓冲区。我们要做的、要达到的,远还没做完、

没达到。我们一起还可以往前走好远好长一段五彩缤纷的路。你为什么要撕碎这一

切?”

“为什么?”宋振和问苏丛。

“为什么?”苏丛反问,“为什么我这么做,在你们眼里就变成了‘撕碎一切

’?!难道你们没在撕碎你们自己的一切?!”她叫道。她气冲冲地把那张行军床

从大床底下拖出来,扔在他俩面前。她扯下那幅永远也不会脏、永远也不会旧、永

远是那般清秀文静典雅高洁的粉面桃花白竹布门帘。“我只是想做点什么……做一

点我自己想做的事……让我做!我不害人!”说着,她竟拿起一把剪刀去剪那行军

床上的帆布。苏可夺下剪刀。她又到厨房里拿来菜刀,拼命地砍那张行军床。苏可

还要去夺菜刀。苏丛叫道,你夺,我连你也一起砍了。宋振和便一把拉住苏可,搂

着她肩头,让她侧转身,兔得飞溅的木片木屑打到她脸上。他觉得她浑身在哆嗦,

浑身在抽泣。他自己也禁不住地哆嗦。

苏丛砍不动了。哭了。她叫道:“你们这样,就不是在撕碎自己的一切?”她

抱起砍残了的行军床,到屋后的林带里,点火烧了。

这个屋,第一次没有了行军床,第一次没有了那幅既薄且软但又厚重而冰冷的

门帘,宋振和竞觉得心里一下虚空起来。面对着同样在发愣的苏可,他无所依托。

那年他对苏可说,我整整离开了你五年,连一封信也没给你写过。后来你跟那个神

甫做出那种事,我不全怪你。现在只要你做一件事,把你跟他生的孩子还给他。她

答应过,但办不到。神甫怎么抚养一个还需要吃奶的婴儿呢?如果让孩子在孤儿院

里长大,那么,她这个做妈妈的又怎么能对上帝说,我不再是个罪人了?如果注定

了我这一生只能是个罪恶的女人,那就让我在所有的人面前,继续做个罪人吧。她

执意留下了这个神甫的儿子。一想到这一点,宋振和就没法再去亲近她……

多少年了?宋振和第一次觉得自己支撑得太久了。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想

依靠在一个熟悉自己体谅自己又愿意接受自己的女人肩头上,把脸紧紧地贴住她的

颈窝,去抚摸她柔软光滑的长发或短发。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掌心空洞地潮热。

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这样责问他和苏可:“你们这样就不是在撕碎自己的一切?”

还要惩罚多久?他早已无法忍受每天晚饭后到开会前的那一段空白。他无法忍受自

己屋子里的于净。但又更不能忍受可能来沾污他这干净的任何一点灰尘。他无法忍

受每一个都可能延长到无尽头的瞬间,但又不能忍受可能会结束这瞬间的侵扰。因

为每每结束这瞬间后,他又得进入另一个瞬间,在那儿等待他的依然是独自……独

自的熟习,独自的安排,独自的换算,独自去独自……为什么?还要让谁去继续赎

那赎不完的罪?

这一夜,苏丛苏可都没睡。苏可一直在追问苏丛,她和泅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

么。苏丛一直在说,没发生什么。最后苏可生气了,拿起大衣,想撇下苏丛,自己

上外头屋去睡时,苏丛急得直叫唤:“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呢?我只是……只是

……”

“只是什么?”苏可反手带上门,紧紧逼问。

“我只是想给自己留出点时间,搞清楚,泅洋他那血……还有其他那些变化…

…”

“什么血?”苏可一惊。

苏丛把姐姐拉到里屋,这才把这些年在林德神甫的弟弟和泅洋身上所发现的血

的颜色的变化,告诉了姐姐。她说她要查清这种变化的机制、原因、预后及发生范

围。她准备在阿达克库都克抽查七千个人的血样……

刚说到这里,苏丛觉得姐姐突然直起了上身,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手心凉得好

像刚从冷藏室里拿出来的针筒一样。

“你怎么了?”苏丛惊问。

“没什么……你说你的……你说……”姐姐忙推开苏丛伸过来想试探她体温的

手,转身走到窗前,交叉起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即便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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