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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泥日-第53部分

小说: 泥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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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十分厉害的木腿,手心里一个劲儿地冒冷汗,迈不过那低矮的门槛去。

黄昏阴暗。环形大屋的楼层里光线更显不足。肖天放这些年体形改变得极为厉

害,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粗看之下,竟像一个装满了麦鼓的大麻袋。而且是个很

旧很破又不算矮的大麻袋,倚靠在门框边上。一时间,朱贵铃竟认不出他来了。

“我是……肖天放……”他暗哑。断断续续。

“……”朱贵铃一惊。他还没去独立团上任。独立团几千官兵不放宋振和走,

正在向上请愿。朱贵铃依然兼着生产科科长的职。由他负责这次“种马场对策会”

的会务。他正在审查司务长报来的明天的食谱。

“肖天放?”朱贵铃站了起来,转过身,机械地去按亮绿玻璃罩铜座杆儿的老

式台灯,并掀起灯罩,让那因电力不足而常常显得缺乏底气儿的灯光,软软地弥散

到门口那个“大麻袋”上。“大麻袋”就变成了一堵“黑墙”。宽厚。魁梧。比记

忆中的高了许多。

肖天放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正是这种从前很少在肖天放脸上出现过的迟疑、自

卑、狡黠和恳求所混合成的神情,使朱贵铃越发对这堵“黑墙”感到生疏。

“哦……肖天放……”朱贵铃转身去找暖瓶,暖瓶被埋在几大堆书报资料中间。

他没找到。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他又回过头来,迟迟疑疑地瞟了肖天放一眼。

“指挥长……”肖天放怯怯地低声叫道。

‘你喝点什么……你怎么找到我的……你还不怎么见老……你怎么来的……你

还住在那个……那个……哈什么村……“朱贵铃一边发问,一边仍在机械地转圈,

寻找那个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暖瓶。所有的茶杯里都积有茶垢。他端起这个茶杯看

看,又去端那个茶杯。

“是……我还在那哈捷拉吉里村。”肖天放从背囊里掏出四瓶捆扎在一起的洋

河大曲。书橱前放着一对单人沙发。沙发里堆满了各种报表图册。他把酒悄悄放到

沙发边的暗处。朱贵针不去看他。

“我戒酒了。不喝那尿玩意儿了。你拿回去自己慢慢喝……”朱贵铃拿一块很

脏很皱的毛巾去擦茶杯。

“镇子小……没啥像样的东西……”肖天放又从背囊里摸出几块特制来专供出

口的哈捷拉吉里腌鱼。晒干之后,依然黑红油亮。仿佛特制过的油棕木。每一块都

是大鱼的中段,每一块足有两斤来重。

“稀罕东西……”朱贵铃伸出一根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些鱼块。然后又换出

另一根指尖,再去触碰一下。

“自己家里做的。您尝尝……”肖天放索性把鱼块推到他面前。

“鱼好大……”他不再去碰它们。

“不大……”他也把迟钝的目光落在那些鱼块上。低下头。沉默。再说点啥?

“那开枪令……”

“啥开枪令?”朱贵铃一时竟没回过味儿来。

“我真没法见你……那会儿也在查我的被俘问题,我实在不敢……”肖天放涨

红了脸。舌条有些麻木。

“哦……不要再提那些事了……”朱贵铃突然显得很不安。尔后去关窗。

“求你帮我一回忙。能把我儿子带到你独立团去……”

“我还不是独立团团长。”朱贵铃回答道。非常干脆。他怕沾这种事。他知道,

迺发五器重他,是因为他能替他办事,迺发五并不希望、甚至很不希望看到他利用

他给的职权,去办别人的事。特别是私事。

“指挥长,只求你这一回……”

“我还不是什么独立团长。”

‘指挥长,全阿达克库都克都知道这个任命了……“

“全世界都知道也不行。我不是。我还没上任。能不能上任还很难说。就是上

任了,我也办不到。不能办。真正的独立团长是咱们政委本人。他只是要我去代他

守着这个位置。这里的复杂,没法跟你说……”

“指挥长……我当初不是存心要坑你才交出开枪令……你可以去查……你看看

这……”肖天放见朱贵铃怎么也不肯在大来的事情上出力,真急了,顿时逼出一身

冷汗。手忙脚乱。下身酥软。哆哆嗦嗦地去拉起裤管肥那个简陋寒酸到几近狰狞的

木腿撩给朱贵铃看。他自己也说不清,木腿和他正在说合的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它又能向朱贵铃说明什么。他只是觉得,只有它,才能表示那一切无法用话语述说

的经历。遭遇和感慨恳求。他以为朱贵铃还在开枪令这件事上记恨他。

看到肖天放那样一条木腿,朱贵铃不禁也哆嗦了一下。但他还是坚持说:“我

们都这把年纪了。但凡能办的事,我干吗不替你办。可我不能……你不知道我……

我……”

肖天放真要哭了,真想扔开那条木腿,冲朱贵铃下跪。真想倒在一个角落里,

去抽泣,去于嚎,像一段委屈了几百年几千年的沉香木。伽楠木。黄檀木或红柳疙

瘩。我得罪过你们。我做过错事。可我儿子又怎么对不住你们了?他是一个自小就

没了亲娘的娃娃啊!哦,老天爷……他胸隔膜急剧地痉挛起来,鼻腔一阵阵尖酸热

辣,经常发炎红肿的眼角也湿润了起来。他忙掉过脸去,恶狠狠地哼了哼,用力甩

上门扇,急急地拖着那条僵直的木腿,走下楼去。在楼板上敲出一连串凶狠的声。

只留给朱贵铃一个高傲的背影。他不愿让朱贵铃那老杂毛看见自己的眼泪。那是肖

天放的眼泪,他要留到阿伦古湖畔的大苇荡里去流。他流的不是泪水,是燃油。是

铀28。是钚35。是在地心涌动奔蹿的熔岩,是让太阳躁动喷发燃烧爆炸发光缩小膨

胀的原生液,是能把任何一种规格的钢板全都腐蚀透的硝酸硫酸或硝酸加硫酸或硝

硫酸它爹妈血管里流着的那种最刻毒的血液……够了。够了……

肖天放走后,朱贵铃脑子里空空荡荡地麻木了好一阵。他觉得异常的疲软。浑

身跟装满沙子的大木桶一样沉重。他慢慢去收拾被肖天放那笨重庞大的屁股揉皱了

的椅套。这时,迺发五派人来叫他。他赶紧起身。但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肖天放还

在屋里。走了几步,回头来看看,有个影子。肖天放。哀怨。恳切。身傀。绝望。

好像还穿着十七八年前在老满堡联队当支队长时穿的那身制服。手里掂着那四瓶酒。

“你把它们拿回去吧。请回吧。对不住你了。”朱贵铃喃喃。那影子不见了。

但四瓶酒仍在一个沙发的腿跟前立着。朱贵针走出门,又觉得肖天放进屋来了。仍

是影子。“请回吧……”他喃喃。影子晃了两下。“肖支队长,不是我不办……”

他上前想去推那影子。这时迺发五的秘书又来催促,见他这样,便问:“你跟谁说

话呢?”

“没……没有……”他没敢再回头看,匆匆跟着那位才届中年、头发便全花白

了的秘书走了。后来朱贵铃看见,肖天放在种马场场部这幢由他根据迺发五的意愿、

设计监造的全封闭式的环形大屋门外,在他那辆加长了的四轮槽子车旁边,一手扶

着软沓沓的帆布车篷,一手搭在车前粗大的辕杆儿上,死死盯住天边紫下去又黑上

来的云头,呆呆地站了许久许久。

天终于黑透。环形大屋那椭圆形的天井,被从楼上二十五个房间里泄出的灯光,

切割得支离破碎。天井里一棵树都没有。只有沙子地。几段挖成马食槽的枯木。几

根拴马桩。那年垦区总部的合副司令病了,要休养。对迺发五说,给我找个背静地

儿,我真该好好地歇一歇了。医生那玩意儿,怎么就那么厉害?!迺发五说,你什

么时候来,我替你收拾几间干净屋子。冻不着你,也保证饿不着你。合总得先动个

手术,三个半月后,当他带着家属、警卫、秘书、厨师和几位必不可少的参谋干事

助理员来到老满堡时,他惊讶地看到,迺发五给他“收拾的几间干净屋子”,竟是

这么一个庞大的椭圆形“古堡”。三个半月的时间,突击建造起来的。迺发五向他

解释道,我本来就想在这儿搞一个种马场场部。计划没那么快。既然你要来,我只

不过提前实现这个计划。惜你住几天。你走了,我还用它办我的种马场,两不耽误。

你别瞪眼。尔后干咳似的笑,让合总的警卫往楼上搬东西。合总走后,这儿的确办

起了个种马场。有“阿尔顿”,有“奥尔洛夫”,有“苏格兰公爵”,“墨尔本姑

妈”……但它真正的用途,却是个连以上干部的“俱乐部”。迺发五觉得木西沟地

区的基层于部太辛苦。他每年到农闲,都要在这环形‘古堡“里办两期连以上于部”

轮训班“。每期一个月。二十名连长指导员,五名场长政委。楼上,被环形走廊串

联起来的二十五个房间刚够分配。他让他们骑马打猎打牌量血压,讨论明年的生产

计划。不是他们自己连队农场的生产计划,而是让他们帮着出点子,安排全管理处

明年的总体规划。他让朱贵铃在”古堡“里设计监造了设备绝对上乘的手枪靶场。

在山脚根围出狩猎区。三个能做满汉全席的特级厨师。几十只纯种英国猎犬。轮训

班的经费由十六个农场均摊。”处长特支“里再出一点儿。谁都乐意。于是你从远

方来,一翻过木木齐克大坂,就能看到这个突兀的尤物。它那用糯米汁儿和了黄土

夯打起来的外墙,是那样的粗糙笨拙高大,但又是那样的牢固、厚重、稳妥、朴实、

耐用,永远不会动荡。这儿就是当年老满堡联队马场的旧址。还是白氏兄弟出资开

辟了这片荒滩。后来一度又荒过。当朱贵铃从迺发五那儿领受到设计这个”种马场

场部大屋“的任务时,他脑子里立即顽固地出现了这么个环形堡的形象。它那样牢

固地占据了他的思路,致使其他的方案都无法再浮现。只有它了。有那厚重高大的

木门上铆上九九八十一个拳头大的铁陀。风沙扑击它。暑气蒸烤它。冬去春来。年

复一年。斑痕累累。阴阳或缺。清一色朱漆地板。自造土暖气。

朱贵铃匆匆赶到会议室,十六位高矮胖瘦不一、但差不多都在四十左右、一身

旧的黄军棉袄裤或粗黑呢中山服伺候的场长,在把朱漆楼板踩得一通乱响之后,早

已在会议室各自拽一把椅子,找靠近烟灰缸或有地方搁他那自带的自制的烟灰碟的

位置落座。当然还带着十六个自备的保温杯。迺发五不喝茶水,他说他是旱鸭子。

他讨厌那些正跟你说着话、开着会、干着活儿、站着队,却老要往厕所跑的家伙。

“婆婆妈妈的,给我滴干净了再来说事儿!没个男人劲儿!”可他爱吃生萝卜片。

人家喝茶抽烟,他面前老有一碟削去了皮,整整齐齐切成长片儿的青萝卜。跑长途。

一车的人都昏昏沉沉东倒西歪瞌睡,他在前座上,精气神十足,掏出小刀,慢慢削

萝卜尔后用他强有力的大臼牙,嘎吱嘎吱嚼出满嘴生脆。有时他还替下老周,自己

开一会儿车。让老周歪在他的座位上,眯一会儿,醒醒神儿。

迺发五三言两语便把他最近这一次跟对方首席谈判代表泅洋接触的情况介绍透

了。现在看来,从官方,从上层,要谈妥这件事,相当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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