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泥日 >

第36部分

泥日-第36部分

小说: 泥日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捷。态度坚决。死活由天。

天放低下头,稍稍沉吟了一下,便开始说道:“我这人,活到现目今,敬佩过

两个人:一个是我爹。再一个,是我联队的现任指挥长……”他不好意思提大来娘。

“一句了。”玉清在一边笑道。她觉得有趣。

“但万万没想到,我爹窝囊,指挥长软球混球,生死关头又把我给‘卖了”’

“第二句。”

“可我掏心窝子说,实实在在不愿跟着爹窝囊一辈子,又不甘心随便让人‘卖

’来‘卖’去……”

“……”玉清忘了数数,眼圈一下让天放说红了。

“三句都说完了。”小老头提醒道,“就这些?”

“就这些。将军要把我当逃兵送城防警备司令部,我也只好认了。”

“你不是逃兵!”小老头尖刻地反问。

“我是。”肖天放挺直了身子,大声回答。

“你们这又在干啥呢?说点人话,好不好?我这儿不是你们的司令部、指挥所!”

玉清见他俩突然又动起真格儿的来了,急忙上前打圆场。

“瞧瞧……”小老头笑了,“有人专护逃兵哩!”

肖天放没笑。

他笑不出来。

又过了些日子,依然相安无事,只是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机场由城防警备接

管。大肚子的美援运输机,一天起落几十架次,赶着往外运一些铁皮包角、铆钉铆

实的保险箱。枪毙了几个趁乱用飞机走私金银的上尉飞行员。重炮旅也奉命调归城

防警备指挥。旅长兼任了城防副司令。炮车调动频繁。半夜从街头驰过,震得苏俄

领事馆洛可可式建筑物的石砌立柱,几度弯曲,又几度绷直。院子里所有的老橡树

都涌到铁栅栏墙跟前,以樟子松为核心,组成街垒式的阵营。烟囱不肯冒烟。

有一天,小老头把天放叫到自己住的公馆。天放见他穿着猩红的丝绒睡袍,黑

牛皮面的软底拖鞋,戴着顶黄色的压发帽。他的小脑袋上早就没剩几根毛,戴压发

帽,只是一种习惯。他的客厅里,四面墙上镶嵌着八块长条的足有一人多高的玻璃

镜子。这使天放忽然想起索伯县。那个窄长的院子。大来娘的单间。不同的是,这

八块镜子全镶嵌在喷涂着金粉的浮雕金属框架中间。没有人真心地注视它们。但天

放激动,因为他又一次同时看到,这么多的自己在看着自己,有这么多的自己坐在

自己的对面。他想大声叫他们一声“肖天放”,问他们一声:“你们混不混?”

小老头告诉他,这些天,玉清天天逼着他,让他想法子给肖天放恢复军籍,人

到他的炮旅里,重新在省城的军界好好再干一番。

“现在轮到我来吃你这小嘎娃逃兵的醋了!我还没见玉清这么为人求过情。你

到底有啥好的?在我旅部能写你那几笔毛笔字的家伙有的是。一捋一大把!你让她

瞧上了!”老头戏滤。

“我没想再穿军装。”天放应道。

“行了,别跟我得好又卖乖了!”老头嘶嘶地喊。这一段时间里,老头给他化

了个名,重做一套身份证明,包括一张炮兵官校的肄业证书。

“你先得到炮兵要塞去干几天上等兵。摸摸炮,懂一点操炮技术。别在人跟前,

尽说外行话。每周,搭乘要塞的通勤车,上我这儿来两次,我给你‘单练’。给你

上一点炮兵战术的基本课目,炮兵参谋的基本业务。我已经给要塞司令打了招呼,

他们不会阻拦你,不会查问你。这一段,在炮塞,就老老实实当个上等兵,让你干

啥你就好好地干啥。忘了自己过去的身份,别老想着还带过几百号人。你们那联防

军,算不了个乌玩意儿!把过去的都甩了。别提了!到我这儿,就好好学参谋业务。

少将旅长给你当教官。我可不是跟你闹着玩咧!”

“以后呢?”

“以后?以后只有天知道。”

“你准备怎么用我!”天放盯着不放。

“……”老头颤颤巍巍地端起那杯清茶,起身离座,不想回答天放的追问。走

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挖苦肖天放:“军人素质中有一条,不该知道的决不问。懂不

懂?你还算个老兵……我早就说过你们联防总部那些家伙,根本不懂怎么带兵、练

兵。早该解散!你就得在我这儿从上等兵干起!”

他没顶嘴。他回到玉清那儿。玉清已经从端实儿巷把他的全部家当搬来了。大

部分扔了,一部分烧了。她怕带进臭虫虱子之类的小玩意儿。留下了几本字帖,两

支毛笔和一方砚台。留下了一摞他去旧书店淘来的旧书。还留下了两个铁疙瘩。这

是天放上列车段大修厂废料堆里,特地寻来练自己的臂力的。玉清并不知道它的用

处。只觉得它粗笨得可爱,又见天放在床底下专为它砌了个小砖台,怕它受潮生锈,

料想它准是天放丢不得的用物。所好它藏不进臭虫跳蚤蟑螂,只是搬它要费一番力

气。

玉清在整理。他却一直门坐在院子里的一个楼花石鼓上。他不在乎从上等兵于

起。他自信,不要用太长的时间,他会让重炮旅的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肖天放绝对

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炮兵指挥人才。他能干好。能冒尖儿。况且还有玉清,还有她那

个小老头,城防军炮兵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有他的亲自提携,着意的提携,一切确

实可以用“今非昔比”这四个字来包容。但奇怪的是,他高兴不起来,激奋不起来。

完全不像几年前,接受朱贵铃的任命,东山复出,当护卫支队支队长,有一种如释

重负、跃跃欲试的快感。更不像那一年,终于当上了新兵营管带,自己竟激动得关

起门乱砸乱捶了一通。胳膊肘都抢肿了,用绷带吊起,挂在脖子上好几个星期。

离开端实儿巷,离开那些一无所有。还赖了巴卿的“兵哥儿们”,他突然觉得

失落。他突然怀念那青年会礼堂。那一对清高的母女。巷子里大清早卖老豆腐的吆

喝。怀念每天几十趟带来远方尘土的重载列车。劳累和臭汗中,有一种天上地下老

子就是我自己的宽慰。不依赖任何人。爱哭爱笑爱踢爱端,我自己疯狂。我卖我自

己的血汗蛮力。熬得住饿,我就多躺一会儿,谁还能把我的鸟咬了去?喷!!穷的

不止我一个哩!!!天下恁大。

他似乎已经厌倦了约束。

何况又是上等兵。

再从第一步走起。

狗娘养的!

那晚上,玉清知道他在生闷气,憋臊气,不敢招惹他。他却希望她跟他吵架。

他想嚷一嚷。晚饭端上桌,都凉透了,他也不进屋。她只管在一边厢房里洗涮。泼

出很浓的香胰子水。湿的长头发上腻腻地发出刨花水的气味。后来,她索性躲到南

耳房里待着去了。打开收音机,很轻很轻地听着白玉霜的落子腔。后来,她突然关

掉了收音机。她听见他拿一块包袱布,裹起那一些字帖。毛笔、砚台和铁疙瘩,要

走。已经走出垂花门了。她拼命地叫了一声,追了上去。“傻二哥,饿着肚子咧,

你上哪去憋臊气。我躲在一半拉,空给你恁大个院子,还不够你闹腾的?你还要上

哪去?我怎么对不住你了?旅长怎么坑了你了?你干吗要这样气我伤我的心?”她

哆哆嗦嗦地抱住他。这时他光着膀子,只穿了件竹布单坎肩儿。他觉得她火烫火烫

地紧贴住他,使劲地吮吸着从他身上发出的汗气。

“还要我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你于吗非得要混在那些下三滥的人中间?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跟我们也不一样……”

“我不爱听这个!”他吼起来。

‘你能听到那种你心里的声音,我们听不到……“

“我不想听!”

她的脸色一下苍白起来,电击似的,松开了他。倒退了好几步,无奈地,哆嗦

着说道:“好吧,那就让你看看……看看……”她突然转过身跑回客厅,跑到玻璃

缸边上,拿起一把用红丝线缠着刀柄的剪刀,没等大放来得及去夺抢,咔嚓一声,

剪开了自己的小臂。天放看见了她的血,开始流出一点还能算是红颜色,接着往外

流的便已是粉色的了,最后便只流那种黄不黄、白不白的汁儿。而且也越来越稠黏,

像熬过了火的糖稀。她还用手指撩起一点那汁儿,向他叫喊:“看到了吗?再看看

你的……”

天放不明白她这是想干啥,撒腿扑过去,捂住她伤口,哈腰揽住她腿弯,抱起

了哆嗦得已经快站不住了的她。

把她放到床上,她还挣扎着不让他包扎伤口。还努着劲儿,也要剪开他的小臂,

让他跟她比较比较血的不同。他觉得她疯了。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在床上摁住了她,

一直到她累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在床里头侧起身子,背对着同样累劈了的

天放,默默地呜咽,他才放开了她。他去客厅拿绷带,顺便想收拾地上的血迹,他

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水蛙已经从玻璃缸里爬了出来,在地板上蠕动着,兴奋

地争抢着,吸食那些黏稠的或不太黏稠的白血。

他不敢往前走。他怕这些没头没尾没手没腿,没有自己的一切,只靠玉清的血

活着的家伙。他甚至恨它们。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胳膊,觉得它们也爬到了自己的

身上,在往血管里钻。他浑身的毛发根根立了起来。他止不住地对它们大叫:“滚

——滚——”

它们好像听到了,缓慢地竖起上身,晃动着朝天放盯视了好大一会儿,才又都

慢慢爬回到玻璃缸里去。

地板上的血不见了。一点都没有了。

炮兵要塞全用大块的城墙砖包砌。据考,乾隆壬午年间在此建堡,周围两里,

高三丈五尺。设都统、副都统、提督各一人;封骑都尉,正四品,禄米六百四十石

五斗,掌漠南军务:服四开衩袍,束黄色腰带,俗称黄带子。第二年给城墙包砖,

建墩台。虽然自康熙时起已有汉人任副都统的先例,但此间的几位“军政首长”用

的仍是旗人。早已改作要塞司令部机要处的都统府大堂,青黄琉璃,脊兽高踞,至

今仍然是要塞内最令人瞩目的建筑物之一。司令夫人小姐贵婿每次来要塞,都要在

大堂前那棵足有数围之粗的古树前拍几张合家福,寄给正在加利福尼亚留学的二公

子。

要塞里的人都学出这个矮挫个儿的上等兵有来头,绝不是等闲之辈,都对他挺

客气。要塞司令请他吃过两次饭。榴弹炮营营长托他办过两回事。副参谋长托他给

将军上过一个折子。通勤车一到,进城度假的军官士兵蜂拥而上抢占座位,却惟独

不去占驾驶座边上那个空位。那位置上早有负责这趟通勤车的一位上土把着。它是

专门留给那个“上等兵”的。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他勤谨、寡言,做完上等兵该

干的事后,绝不过问别的任何一件事。

到这一年的秋天,小老头忽然无心再给他上课了。甚至连着几周,都通知他不

要进城,不要离开要塞。要塞里也在传说,解放军已经占了兰州,正坐着飞机和卡

车,日夜兼程,向这边逼近。要塞司令每天都往城里跑。司务长们便每天都蒸出许

多屉馒头,切成片,晒成干,又把全要塞的柴油桶搜集起来,拿碱水煮过,刷洗干

净,灌满清水,滚到巨大的地下防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