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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泥日-第25部分

小说: 泥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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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约了他们到城圈外的树林子里野游,带着吉斯姑娘,只是做个掩护。

白老二把马车一直赶到树林深处。这里有一块空地。漫起的土坡上横七竖八倒

着许多砍下了又运不出去的老树。树的空洞里聚集着一窝又一窝忙碌又贪婪的白蚁。

到约定的时间,却只来了一位分队长。白老二掏出从土耳其那边偷运进来的烟

卷,却见那位分队长今天显得格外拘谨。他觉出事情不太妙。果不其然,那分队长

说,事情他们几个都商量过了,白家的难处,他们不是不想管,但支队长肖天放回

家养伤去了,没人敢拿这个大主意。要全支队齐了心来干,还非得找肖天放。再说,

肖支队长在朱指挥长跟前也能递得上话。这件事要想办两全了,只有请出肖天放。

白老二也觉得自己忽略肖天放,的确失策,没再往下磨嘴皮,摸出一个纸包,

塞给那个分队长,带着歉意道:“一点小意思,就算车马费,见笑。”便带着吉斯

姑娘,又赶回了索伯县县城。

两三天后,一个早晨,在哈捷拉吉里村中央屠宰场院内的大空地上,拥集了十

几辆刚从索伯县赶来的各式各样的马车。还有许多匹单骑。那些单骑,骑主下马后,

不知为什么,都没给松马肚带,草草地把它们拴在大空地周围的木栏杆儿上,便不

见影儿了。那些拉车的马,一个个也大汗淋漓。车主走的时候,也都显得那样的仓

促,慌忙,既没有给它们加脚绊,也没有把它们往马桩上拴。按说,负重拉长套,

到这时候,应该卸下套来,带它们遛一遛,松松筋骨,歇一歇汗气,也得清它们吃

一点什么喝一点什么。将心比心,谁到这份儿上,不该将息一阵?但它们没人管。

于是它们只能拉着各自的车,在偌大个空场子里晃荡,走走,停停,停停,再走走,

寻找可啃食的草茎,互相磕碰得眶当直响。

这些骑主、车主都是替白家修铁路的民工。他们在哈捷拉吉里村有老乡或亲戚。

他们是白老二派来的。让他们以探望老乡或亲戚的名义,来寻找肖天放。

白老二秘密疏通护卫支队的事,没能保住密。消息很快传到老满堡和省城。省

上几位决策性人物,立即派人到老满堡来核实“传闻”。要朱贵铃立即派兵封锁木

读镇料场,不准一寸铁丝一颗螺母偷运出边界;并让索伯县警察局派人把白家兄弟

俩严密监控起来。白老二几次秘密潜回老满堡,求见朱贵铃。他并不奢望朱贵铃公

然对抗省总部的封锁令。他只请求朱贵铃把正在老满堡整休的护卫支队晚三几天派

回本读镇。只恳求他能稍稍打个马虎眼,把封锁的事晚办个几天,他就有可能抢出

大部分东西。但朱贵铃却都托故不见,躲开了白老二。

从陆军医院做完手术回来,朱贵铃一直过得拘谨。他发现自己又变成从前的那

个“朱贵铃”,又不像常常热血沸腾的祖父了。他对白家兄弟也有怨气。他觉得这

么大一件事,他俩应该先跟他商量,跟他通气,不该一竿子捅到底下,搞得他在省

总部的人面前,难以交代,好像他跟白家兄弟在这件事上又有什么瓜葛似的。说透

了,真到节骨眼儿上,他朱贵铃也不敢得罪省总部。他不敢砸锅卖铁,他还得听话。

他连夜命令护卫支队返回木读镇,把一个方圆二三里的大料场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

并明令:自即刻起,料场内任何一个人。一点物,没有朱贵铃亲笔批条,不得出料

场门一步。违者,格杀勿论。

白老二整个傻眼了。他完全没想到,堂堂朱贵铃竞一点情义也不顾,彻底地倒

戈了。白老二只有让那些跟哈捷拉吉里村还有那么一点关系的民工去求肖天放。他

还希望肖天放能打动朱贵铃的心。哪怕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出料场里一小部分

东西,也叫白家有点希望去图一个今后啊。白老二甚至买通了联队部的一个参谋和

一个文书,让他们悄悄跟着那几十个民工,一起赶到哈捷拉吉里村,来做肖天放的

工作。但这件事,又不知怎么搞的,走漏了风声,让力巴团的人知道了。力巴团的

人当然恨透了白家哥俩。他们包围了联队部,要朱贵铃对这件事表态。朱贵铃只得

派直属支队的一个分队长,带人追到哈捷拉吉里村,先五花大绑捆翻了那个参谋和

文书,然后找到肖天放,对他说:“指挥长请肖支队长跟我们一起回联队部。”

肖天放本不想卷到这件事情里去。他还想跟大来娘好好过一段。直属支队的那

个分队长只得向肖天放出示朱贵铃的亲笔手谕。手谕上这样写:“见此条速回。违

者,军法从事。不得有误。切切。”

天放的爹却把守在自家门口,不许那些当兵的跨进家门一步。这些年,他虽然

并不怎么见老,却越来越怕见生人。怕听外头的消息。任何自哈捷拉吉里村外面来

的人和事,都能使他莫名其妙地紧张上好半天。平时,他也常常半宿半宿地不睡,

他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他担心别人不担心的事,嘴里常在自言自语地嘟哝。

这时,他拍着廊柱,大叫:“我儿子再不走了,你们别再来祸害我们家了。他

不去!”有几个老兵知道他过去在老满堡任过职,不敢对他来硬的。

肖天放只得在院子里跟联队里的人说话。天放爹一刻不放松地盯视着他的一举

一动。

肖天放问那位分队长:“我能不能去跟那些民工说说,劝他们别再往里掺和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掺和得了的……”

分队长显得有些为难。他说:“你是支队长,大主意你自己拿。不过,这次临

来前,指挥长专门交代了一句,让我转告你,这档子事,深浅莫测。许多情况他都

不摸底儿。在回老满堡前,连他都要你千万别再跟白家派来的人接触……”

肖天放忙问:“还有哪些情况连他都不摸底儿的?”

分队长惶然地躲避:“这我就更不清楚了。”

肖天放沉吟了一会儿,便请这位分队长带着他的人在外头等着,自己进屋去找

大来娘了。

这半天,大来娘一直十分紧张地搂着玉娟,守在大来的摇篮旁边,倾听着屋外

的动静。肖天放进屋来以后,把朱贵铃的手谕往她面前的那张旧硬木两头沉桌子上

一放。

她没去看手谕。她似乎料到事情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她只是在等着那结局

的到来。

这些日子,天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经成了这两个会说会笑、也有胖嘟

嘟小手小脚、还会撒娇置气的娃娃的爹,不能相信天天跟自己睡一个被窝、枕一个

枕头的,就是自己的女人。她管他叫“孩子他爹”。他一有空就把玉娟大来抱到膝

盖头上。他胳肢他俩,作弄他俩,拼命地亲他俩,没尽没够地啜他俩的小手指、小

耳垂、小肚皮、小脚脚……没尽没够地惊喜:“我的娃娃?我的娃娃?”到晚上,

他几乎整夜整夜地不放过大来娘。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亲热,才能充分表示自己对

她的感激和喜爱。他常常突然地涌出泪水,把大来娘紧紧搂进怀里,拼命地箍住她,

不许她动弹,好像要把她完全挤进自己灼热而宽厚的胸膛里去,完全融合到一块。

她也总是由着他折腾,实在忍不住了,才哼上一哼,挣扎着说一句:“求求你……”

“我要走几天……”肖天放沉沉地说。

“不能不走?”大来娘眼圈红了。

“我是军人。”他端直了上身,捏紧两只钵头大的拳头,嗡嗡地说。

“把这身灰皮还给他们!”她突然叫了起来。灰黯的眼睛中,有一种他从未见

过的绝望神情。她从来没有这样对他大声嚷过,除了那天,她刚到哈捷拉吉里村,

求他相认的那一次。

“我是军人。”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再说话了,只是怔怔地望着他。过了许多许多年,天放想起大来娘这一刻

的眼神,才省悟出,在那时,大来娘就知道,他和她这一分别,就再见不上面了。

这已经是他俩在一起的最后一刻了。她是知道后来将要发生的一切的。她是知道日

后必定会降临到他和他的儿女身上的那一切灾难的。她只不过没说罢了。你为什么

不说?难道在无地之外,真还有那样一种为千千万万个我们这样的凡人所不能掌握

的力量,约束住了你,使你不能说?

大来娘,你是应该说的啊!

在后来的岁月里,当已经完全往老里去的天放,蹒跚着,拄着手杖,用残存的

一条腿,走进阿伦古湖畔密不透风的大苇荡里,拨开一根根比大拇指还要粗的苇子

秆儿,忍受着跟刀片一样锋利的苇叶的拉割,去寻找大来娘失踪的处所时,他在心

里就这样喊叫:“大来娘,你应该早对我把这一切说清的。你干吗要留下我一个人

去遭受这一切磨难呢?我要是早知道了这一切,兴许还能让这些事不落到我这一家

人头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做到这一点?我是肖天放。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你听到了吗?我是天放啊——”

他最后悔的还是,当他向门口走去时,大来娘扑过来叫了声:“天放——”他

觉得大门口有爹,院子里有那些联队的老伙计,便轻轻推开了她,叫她“别这样”。

她就没再跟出屋去。他记得她立时地软瘫了,倚靠在板壁上,脸色灰黑,瘦而长的

手紧紧抓住门框,渴望的眼神一直跟着他。而他却照直走出了屋,再没回过头去…

…造孽啊……

假如能整个儿重活一遍,我愿意付出多死一千次的代价,去换取这一瞬间,再

多看她一眼。再回一次头……

那天下午民工们得知省政府经济资源委员会会同兰州行营公署交通厅来查处这

起不法资方抽逃资金、有碍地方实业一案,同时又得知,肖天放回到护卫支队,也

无济于事,真急了。查封了白家,即便有人象征性地给一点解散费,也难以补足他

们这两年多来所付出的一切!这点钱,连回老家的路费都不够!他们怎能就此困死

在再也不想待下去的阿达克库都克荒原上?

大约有一千多民工自动啸聚,涌向木读镇料场,想强行抢出本应属于他们的货

材,来抵偿已拖欠了近两年。还没发放的薪金。

这一刻,白老二也赶到了木读镇。他把朱贵铃和肖天放请到木读镇镇公所一间

铺有白漆地板的厢房里,做最后的谈判。那天一大早,他就派人护送吉斯姑娘潜回

边界那一面,去找她继父。要她继父在约定的时间,派二十辆十轮卡,到临近木读

镇的边卡口子上接运货物。白老二觉得,委屈到这一地步,但凡还是个人,都会最

后挣扎一下。就是头毛驴,不也得地一下蹶子、吼它三吼吗?!豁出去了。反正也

是个死。他已经无法想象财产被全部查封以后,那日子将怎么过。重新去经历一个

角子的咸菜吃一个星期的穷困?使他难以忍受,更使他觉得可怕的,是失去了现有

的一切以后,这些年的对手敌者对他白家所可能使出的种种凌辱和折磨。呵斥。嘲

滤。责难。白眼……这些的确比一个角子的咸菜更难咽下。他不相信朱贵铃会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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