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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泥日-第14部分

小说: 泥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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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生一心想当个妇科大夫,却只能当个邮政局练习生。女练习生长得特别细巧。

总是那么羞怯。她常把她叫到楼上,关起门来,改扮成男人给她看。她常常留她过

夜,很亲热地搂着她,惊喜地打量她完全跟个小孩似的身材和那一点点大的乳房。

她打开自己的梳妆盒和衣柜,对她说:“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吧。”她摇摇头。她

说:“你嫁给我吧。”她却笑了,还说:“有本事,你就娶吧。”后来女练习生让

她父亲领回去,嫁给本镇屠宰场的一个老板。老板前妻生的儿子比她还大了三岁。

临启程的前一夜,女练习生在她怀里哭了整一夜。

昨天从教堂回来,她就换上了这一身相公的装束。栗色绸长衫,厚底靴。还改

梳了背头。公开这样外出。只差左手托鸟笼,右手搓一对铁核桃了。她叫全家吃惊。

更叫为人内向的大哥吃惊。大哥活着,似乎只是为了维持这一片祖业。她不同,她

活着,似乎就是为了要叫所有的人晓得,她没白来这世界上走一趟。她不想自走这

一趟,她也有条件不白走这一趟。她接管了父亲临死前在遗嘱里写定了给她的两家

药铺、两个诊所。没几天,她又兼上了衷济会育婴堂的司库,兼上了四乡赈粥馆的

专事。越来越好交往。越发地快人快语。她在县城里上堂河小学边上开了个小小的

西医诊所。隔三差五亲自动手免费给小学的教员、学生和附近船码头上扛活儿的缝

穷的男人女人做点小小不言的手术,开点花费不大的药方,过一过当大夫的瘾。她

毕业自州府医专,在学校里并不是个好学的学生,但这时却染上了当大夫的瘾头,

于是很快在城里出了名,真可以说“未曾开口齿生香,一边拱手春自来”。

有一天晚上,大哥找她,还把几位上了年纪的长辈找来了。苏家是五源城里最

早的一批天主教徒。但那一段日子里,苏可却再不去教堂做弥撒,撤回了她对教会

办的各种慈善事业的赞助,甚至辞去了育婴堂司库的职务,反而在自己卧室里迎来

了女形的观世音菩萨,在一道黄缎子素锦帘子后面,建起一个精美小巧的佛堂。但

她又从不念经拜仟,偏偏在菩萨面前供奉着一双那位小练习生穿过的小鞋。

大哥隐隐知道她和林德神甫之间的那一点点瓜葛。他似乎能猜到她发下狠心来

折磨自己和折磨家里人的根本原因。他怕她无边无际地任性。他怕她糟踏了接管过

去的那点祖业。

父亲在遗嘱里曾写明,她接管那点祖业后,一年之内,必须成家。三年内必须

生子。生男孩,得姓苏。假如做不到这些,交给她的那些祖业得由大哥代管。假如

婚后只生女孩,也得交回三分之二的祖业。

大哥想给她找个丈夫来约束她。

“找个男人,好。”她笑笑。

“你也到成家的时候了。”一位长辈小心翼翼地把几个备选男士的名帖递给她。

她翻了翻,扔在一边。

她说:“祖宗没说我必须嫁一个你们给找的男人,是不是?”

在座的面面相觑,的确,遗嘱里没写这一条。

“我要花钱培养一个丈夫。真正归属于我的男人。”她斩钉截铁地说。

“小可……”哥哥惶惊,又替她在那许多老人面前愧疚。

“祖宗没说这么干就得收回交给我的祖业,是不是这样?”她却继续追问。

没人回答。但几乎所有在座的人都气昏了头。

“我不相信任何一个现成的男人。我得自己教养一个。”

三天后,她宣布和苏家最大一个中药店的学徒,一个比她小六七岁的“男孩”

订婚。全城的人都以为她疯了。她却照常出门,照常上茶馆听书。照常去戏园子做

票友。照常到上堂河小学边上的门诊所为没钱去大医院拔牙的男人女人拔牙,把明

光锃亮的拔牙钳当当嘟嘟地往白搪瓷盘子里扔得脆响。下一个月,她就送自己相中

的这位小未婚夫去了州府商校。做插班生。每个月她都专程雇车去八十里外的州府

城看望这个小未婚夫,亲自到教务处去查他的各科测验成绩,带他到市中心天主教

堂去做弥撒;尔后,在市北门的同善居莱馆,单开个雅座间,让他美美吃上一顿,

补足补足。她不吃,只是看他吃。教他怎么吃,才更符合上等人的身份。商校里全

是男生。这一点,她特别放心。小学徒长得丑。马勺脸,地包天,抄下巴,很有点

明太祖朱元璋“遗风”。但鼻子更尖。颧骨更高。眼窝更深。眉棱更外突。额头更

狭窄。更加沉默寡言。更加心神专一。而且,他绝对地不笨。不,应该说,他相当

聪明。

后来几十年间,坝上五源不少有钱的寡妇、有钱的小姐、有钱的女伶、有钱要

强的女光棍兴起一股自己掏钱培养小丈夫的风气,溯其源,大概都始于苏门这位女

相公。

那一年,楼前香樟树开的是玉兰花。马家的女厨娘守寡七年生出一窝小老鼠。

鼓楼三次着火。东校场门前那段小五河突然黑稠得跟重油一般。半夜听见校场上有

部队在走正步。只见下身,不见上身。碗口粗的青蛇从七七四十九家房檐上掉下来,

无影无踪地游进了女眷内室。后来全城的玉兰树一起开出了猩红猩红的花瓣,霎时

间全城都跟着了火一般。

第05章 零点过后不是黎明

第五章零点过后不是黎明

天刚刚黑透,天放解开绑腿,慢慢卷成个小卷儿,塞到床底下那双一时半会儿

再不会穿它的旧鞋鞋壳里,搬张小板凳,往新兵营营部门口一坐,只等指挥长派人

来述他了。

谋杀白家兄弟的事,败露了。七道桥被震开以后,那辆专列似的铁壳马车没掉

下去。它太长太宽大了。被卡在断口子上。车夫和车厢两边的保缥全被震下桥去,

在河谷的青灰卵石上跌碎了脑袋,但白家兄弟却只是颠摇了那么几下,连皮都没伤

着一块。他们不知道凶手在这一招后头还跟着什么“连环招”。他俩悄悄爬出马车,

悄悄回到白家湾大宅里面。让人立即关闭所有通道、所有七寸厚的大木门,并且在

正堂天井里高高树起白色招魂幡,让阴谋杀害他俩的人以为已经得逞。一直等到九

点过后,看到并没其他动静,这才秘密派人去联络朱贵铃,恰好在去联队部的路上,

遇到了急急忙忙向白家湾赶来的朱贵铃。

一听说白家雇的捕快、侦探,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背囊和那把手锯,肖天放又后

悔了。他关上门,让自己镇静。他让自己头脑空白,什么也不想。只告诉自己“这

样也好”。晚饭前,去了堡子里,找了个最好的澡塘,上下搓了个光净,泡了个透

红。他要的是全活儿——搓背、捏筋、修脚、剃头、刮胡子、掏耳朵,一壶香片茶,

一碗用辣油拌红了的羊肉泡馍;一切都办得舒舒齐齐,并第一次慷慨地把堂倌找给

的零钱,又全赏给了堂倌。过去他不舍得这么做。他得攒钱,为了那个家,也为了

自己。回来后,看到有人把他的三个新兵队全调离了。怕他兵变。只剩下个空壳在

这冷风萧瑟的河滩边上。他听见附近的一个老兵支队在吹紧急集合号。他看见各处

岗楼都加了双岗、三岗。枪口上全上了刺刀。架着马克辛水冷式重机枪的游击马车,

呕眶当当驰出联队部大院,在四近巡弋。他又回屋去细细嚼了一口茶。他并不渴。

他发觉自己抖得厉害。他问自己,抖个鸟?我的结局就该如此?

后来他看到冲进院来执行逮捕任务的,却是军纪会的几个老家伙。他们带来足

足一个分队的老兵,全拿枪对着他。这些家伙都是参谋长的人。会不会参谋长抢在

朱贵铃之前,先下手把他“监护”起来,慢慢再脱这个钩呢?他想。大概如此。但

几十分钟后,他知道自己错了。军纪会的那几个老家伙虽然对他还算客气,没给带

手铐,但态度都极其冷淡。没递给他任何能让他放心的暗示。马车一出新兵营大院,

就跑得飞快,车窗全用黑布蒙住,一前一后还有两辆游击马车押送。一路上他都听

到有岗哨询问口令的喊叫声。显然,沿路全都戒严了。口令是新换的。他看不到处

边的路。但摸左拐右弯的方向,估算所走的路线,在脑子里画出一幅相似的地图,

他大吃一惊:这辆车正载着他往联队专用的刑场跑去。那儿原先是联队的靶场。后

来改了刑场。联队每年总要枪毙几个新兵或老兵。他忽然悟到,参谋长这是要杀他

灭口。

霎时间,他从心底凉透;霎时间,整个身子便瘫软在漆布的坐垫和冰冷的铁框

架上,使劲挣扎,完全僵硬了的脚板和麻木的上身才稍稍动弹了一下……

审讯的过程简单得就跟喝豆腐脑一样。肖天放觉得,你不仁,就不能不容我不

义了。没等军纪会那几个老家伙怎么发问,他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兜底抖落个光光净

净。甚至连那回参谋长带他去庆官儿的几位姨太太处过夜的事,也捎带上了。等到

后悔时,已经来不及了。刚才,马车驰进刑场,哨兵撩开车窗上的黑布,查验人犯。

他向外张望过。平房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小树林后边的土包上,布置了密

集的散兵线,个儿挨个儿,简直戳成了人墙。统统上着刺刀。他应该想到,这样的

一个阵势,决不是用来对付他的。只枪毙他,没那必要让全联队都进入一级战备状

态。他不够那个份儿。

朱贵铃此刻在隔壁的一间小屋里焦急地等待。只等肖天放在供词卜签字画押。

那天,朱贵铃得到报告,谋害自家兄弟的不仅仅是联队的人,而且还是参谋长的心

腹、新兵营管带肖天放。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和参谋长最后摊牌的好机会到了。是

彻底摆脱这个老家伙控制的时候了。脑子里嗡嗡地红热起来。他让自己冷静。他把

自己关在三楼工作间里。他让自己久久凝视祖父的遗像,凝视祖父最后穿用过的那

一身军服。他止不住地战栗,暗自祈告祖父在无之灵能给他最后一击的勇气,让他

强硬起来,让他真正像一个军人。

他紧急找来平日和参谋长关系不太融洽的八九两个支队的支队长,要他们立即

带人查封所有支队的武器库。因此,从昨天下午起,全副武装控制了联队部、马场、

刑场的,只是这两个支队的人。而其他支队得到的命令,只是要他们空手到刑场集

合待命。

正在庆官儿的几位姨太太处打牌的参谋长就地被软禁在那小楼里。朱贵铃拿到

肖天放的供词后,便立即下令将参谋长绑赴刑场。

这时,天快亮。他们把肖天放关在正对着行刑处的一间空屋子里。一夜没睡的

他,听到不断有部队往这边开来。一个分队接着一个分队跑过。脚步声整齐。口令

声沉闷。没多大一会儿,他便看到,整个刑场周围的土包,都被连夜紧急调来的部

队占满。但这些都是不带枪械的。全副武装的那两个支队的人,此时全部署到两边

的制高点上。枪口不仅对着行刑处,还对着这些来观看行刑的士兵和军官。天大亮

后,一辆光板子马车把五花大绑的参谋长拉到刑场中央一个土台子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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