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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台北人-第42部分

小说: 台北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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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怪我唐突,将来恐怕‘雏凤清于老凤声’呢”,朴公虽然嘴里说“不要谬奖他”,脸上却“不禁泛满了得意的笑容”。朴公对他这个孙子的严训兼慈爱,处处表现出来。譬如,效先奉上汤药时。朴公抬头看见他,脸上马上泛出了一丝笑容,但是却厉声喝道:“还不快叫雷伯伯?”然而,朴公若真以为他能靠这个八九岁的幼孙来继承传统,那恐怕只是自欺的幻想。朴公已经“七旬上下”,任凭他有何等不屈不挠的精神,他的肉体生命是持续不了多久的了。就算效先的父母肯让效先一直留居台湾,陪伴孤独的祖父,一旦朴公去世,他们还是会把他接回美国,使他很快变回一个“小洋人”。所以朴公和王孟养的命运,说起来也相差不多。这也就是我们国家传统文化的命运!(朴公不断在古铜香炉里点香,当然就是作者暗示香火接代的问题。)朴公的这种自欺与脱离现实,是这篇小说的主要反讽。但作者的基本态度是尊敬与同情,而非讥诮嘲笑。在我们现今这个只有“乡愿”才能飞黄腾达的世界里,朴公却不肯同流合污,讨好俗世,而坚持固守传统理想,排斥现实势力,做一个中道而行的儒士。如此,在不可避免的实际失败中,他却获得了一份庄严光荣的精神胜利。小说里,朴公的言谈表现,处处展示出他那令人钦佩但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性格。他的思想行为,实在太远离现世,太不合于科学昌明、讲究理性的今日。譬如他主持治丧会,坚持传统礼仪,因为有了任何错失,便是“对亡者失敬”。又因担心王孟养“打了一辈子的仗,杀孽重”,而替他许愿,代他手抄一卷金刚经,等做“大七”那天,拜大悲忏时替他还愿。雷委员告辞时,朴公又特别嘱咐:“还有一句话,是你老师临终时留下来的,日后回大陆,无论如何要把他的灵柩移回家乡去。你去告诉他的那些后人,一定要保留一套孟养常穿的军礼服,他的那些勋章也要存起来,日后移灵,他的衣衾佩挂是要紧的。”这些,都十足表现朴公对“精神”的尊重,与对王盂养的厚谊。但若以今日的科学眼光与现实理性态度来评论,人,死了就是死了,还忙什么?朴公是多么迷信!多么自找麻烦!也难怪王家骥听着朴公的话,“竟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朴公确实已经老迈。但他一直保留着当年创建民国的耿直不屈精神,而这精神,使他那上了年纪的肉身,也增添一份异样之神采。我们注意到,五十上下的雷委员,“面容显得有点焦黄疲惫”。六十开外的穿中山装的赖副官,更是头发落尽,背部佝偻,每次想立正都伸不直背。只有朴公一人,虽已“七旬上下”,“神色却是十分的庄凝”,“胸前银髯临风飘然”,“踏着迟缓而稳健的步子”。而他的做事态度,是坚持原则,有始有终,不肯半途而废。他和雷委员对弈,下到二十手时,身体困乏而瞌睡起来。雷委员立即起身告辞。朴公自知身体不支,精神上却不肯放弃。“怔怔的思索了半晌”,他终于说:“也好,那么你把今天的谱子记住。改日你来,我们再收拾这盘残局吧。”朴公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肉身老朽但精神不屈的情状,正可比《岁除》之赖鸣升。其实,朴公就是贵族阶级的赖鸣升,文儒高雅的赖呜升。而《梁父吟》这篇小说,和《岁除》也很有相似处,作者皆藉用人物的言语行动,来揭露他们自己的性格。所以我们可以说这篇小说是朴公的性格悲剧。 第二种解释——以诸葛亮影射王盂养依照上面所论,我们若把王孟养解释为张飞,则《梁父吟》的主角是影射刘备(汉室正统后裔)的翁朴园。如此,《梁父吟》便是朴公的故事,正如《岁除》是赖鸣升的故事。可是我们发现,白先勇在另一方面,又以诸葛亮影射已故之王孟养。而从这一出发点推展,《梁父吟》的含义就大为改变:没出面的王孟养变成了小说的主角,正如衰微的李家是《思旧赋》的真正主角。而朴公,和《思旧赋》里的二女仆一样,退居次要角色,变成了悼念凭吊主角的人。我们也可换一句话说,依照小说的第一种解释,便是朴公追念王孟养,朴公追念辛亥革命。依照小说的第二种解释,则是王孟养被追念,辛亥革命被追念。两者之间重点不同,主角也就不同。白先勇以诸葛亮影射王孟养的用心,我们可在小说里找到证据。从朴公谈话叙述中,我们得知他们三个结拜弟兄,在民国建立以后几十年间,东征西讨之时,以王盂养为最“叱咤风云”,官位也升得最高,当了“总司令”。朴公说:“平心而论,讲到才略机智,我要首推你们老师。”雷委员也说:“恩师行事,一向令重如山,口出必行。”王孟养的灵堂里,挽联嵌了两句,“出师未捷身先死。中原父老望旌旗。”这些显然都暗指王盂养为诸葛亮。但最有力的一个证据,是小说篇名“梁父吟”。梁父吟,又名梁甫吟,原来是汉乐府的曲名。据说诸葛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诸葛亮一心兴汉,而功败垂成,后人追念他壮志未酬的悲烈,作诗哀悼他,诗中就提到梁父吟。例如李商隐的《筹笔驿》: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馀。还有杜甫的《登楼》: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父吟。这首杜甫的《登楼》,特别值得注意,因为朴公书房壁上所挂郑板桥手笔的对子,写的正是这首诗里的“锦江春色来天地,王垒浮云变古今”二句。由此可见,白先勇存心把这首诗的旨境意境,容纳入这篇小说里。另外,王孟养灵堂里的挽联之“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句,亦取自杜甫诗《蜀相》: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鹏空好音。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杜甫十分崇敬诸葛亮,尤崇敬武侯立志复兴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气节。《登楼》一首,系天宝之乱,杜甫避蜀时所作。他当时悼念诸葛亮与感时忧国的心情,正是朴公在《梁父吟》小说里悼念王孟养与辛亥革命的心情。特别是小说最后一段,朴公独自留在院子,站在“冬日的暮风”中,面对盛开过的三五朵兰花残苞,哀悼曾经叱咤风云的王孟养,追念辛亥年间的往事,其心境与意境,恰好暗合杜甫之“日暮聊为梁父吟”。如此,我们若把王孟养解释为诸葛亮,《梁父吟》这篇小说就成了王盂养的故事,王孟养的悲剧。而朴公就退一步,成为主角的哀悼者,故事的叙述者。从他对雷委员的谈话,我们看到一个英雄的兴起、高腾、衰败与死亡。辛亥革命时,王孟养才不过是二十岁。三个结拜弟兄,他“最是激昂”,最有“豪狂的劲道”。武昌城内枪声一响,别人尚在犹疑,他却已“抢了几枚炸弹,拖起马刀往外面冲去”。混战了一夜,大势已定,他突然兴致大发,跑到黄鹤楼上,“脱下了一件血迹斑斑的白布褂子,用竹竿挑起,插到了楼檐上去,然后他站到黄鹤楼的栏杆上,挥着一柄马刀,朝了我们呼喊道:‘革命英雄——王孟养在此。’”中华民国创建后,几十年间,他又东征西讨,建立功勋,升为总司令,叱咤风云。他的才略机智无人能比,可是由于他的性格太刚太烈,把世人都得罪了,只有两个结拜义兄,还可拘阻他一些。至于王孟养如何从“总司令”的巅峰,降而走下坡路,小说里并未说明。我们只能根据雷委员的谈话,得知他超人的才智“还没能展尽”。而朴公则归咎于王孟养自己那种“不合时宜”的刚烈性格。无论如何,总归是目前的人事与局势,迫使这个胸怀大志的将军,英雄无用武之地。三国时代,诸葛亮帮同刘备打天下,刘备死后又继承他的遗志,忠诚辅助后主,一心一意要打回中原,复兴汉室。却不幸壮志未酬,老死异乡。所以杜甫哀悼他:“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王孟养的命运也相似:先是追随国父革命,创建民国;接着遵从国父遗志(朴公书房一副对联也写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几十年间东征西讨,一心一意要建立统一和平的中华民国。却也不幸壮志未酬,老死异乡。我们且不追究王孟养的刚烈性格如何挫折了他的大志,也且不论目前的现实情势如何迫使他“才智没能展尽”,他之开始走下坡路,却也和个人的年岁有不可分离的关系。任凭怎样一个叱咤风云的壮士,终有一大也会年老,也会死亡。辛亥年间勇不可当的革命英雄,北伐抗日期间轰轰烈烈的大总司令,曾几何时已衰老卧病在床,不得不由继室夫人“扶上扶下”。然后就默默死去,另又可悲的是,王盂养虽然有儿子,但儿子继承的只是他的肉体生命;他当年创国的那种不屈不挠的刚烈精神,却无人持续,从此断绝。难怪朴公喃喃自语:“他晚年也是十分孤独的。”全面接受理性现买向遗弃传统“包袱”的王家骥,根本不懂得也不屑于接受他父亲的精神遗产。或许根本就否认“精神”的存在。所以当然他会觉得对亡者致敬是一件很不必要的无聊事。至于到寺里念经超度,做“大七”等事,那就更不必提了。如此观之,《梁父吟》便是王孟养一生的故事。朴公一方面是故事叙述者,供给小说情节,另一方面作者又藉由他对王盂养的追念,制造与固定小说里的哀悼气氛。所以我们若把王孟养解释为诸葛亮,这篇小说就不再是朴公的性格悲剧,而变成近似《思旧赋》的悼念文章,凭吊一个英雄的死亡,和他所创伟业的失落。 两种解释的融汇综上所述,我们得知白先勇一方面把王孟养暗喻为张飞,另方面又把他暗喻为诸葛亮,而从这不同的起点出发,这篇小说可演绎而成为两个不同的故事,但小说这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含义,在我们做最后一步研析时,却又神妙奇巧地回归一处,融汇成一体。首先,朴公、仲默、孟养三人早在辛亥年间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日后也真的做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地步。他们是分不开的同体手足,已无你我的分界,所以王孟养的故事就是朴公的故事,而朴公的悲哀就是王盂养的悲哀,如此,小说主角不论是那一个,最终意义却是同样的。其次,他们共同创建民国,又继承国父遗志,一起东征西讨,一心一意要完成国民革命,达到世界大同的理想。正如刘关张与诸葛亮,将自身命运维系于蜀汉的命运,同心协力复兴汉室,朴公和王孟养也把自己奉献给共同的理想,将“小我”溶入“大我”,于是他们的命运和民国的命运戚戚相关,不能分开。如此,朴公和王孟养的悲哀,也就是民国的悲哀;而《梁父吟》就不仅是两位革命元老的故事,同时也成为民国的故事。再者,我们细读《梁父吟》里作者对朴公的描写,即发现朴公除了具有不屈不挠、贯彻始终的创国精神,更秉具中国五千年积留下来的传统文化之精神。难怪辛亥革命志士,在武昌起义成功次日,马上“通电全国,称中华年号为‘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如此观之,《梁父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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