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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乌夜啼-第43部分

小说: 乌夜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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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辞,是从新月到满月的完满,也是自初春到盛夏的枝繁叶茂。她忽然间鼻酸,泪水毫无预警,充盈着琉璃般透亮的眼瞳,轿子停了,却无人来挑帘,她与他静静相守于此夜。
他的指腹抚过她灼烫的泪,放在舌尖,尝到她的咸涩与心酸,哑然道:“怎么了?说哭就哭的。”
她咬着下唇,想忍但没能忍住,哽咽着带着颤音说:“我就哭,我就是爱哭!”
他无奈地笑,“好好好,娇娇想哭就哭,我来哄着,谁让小满是个小娇娇呢?不怕,哭完了咱们再出去,了不得再让你哭坏一身衣。”
不说还好,这话一入耳,景辞更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是撞进他怀里,抱紧了呜哇哇大哭,“呜呜…………我恨死你了,恨死了你…………你要是个一穷二白的举子也好啊…………偏偏…………呜呜呜…………再不成…………就是个舞刀弄枪的千户都不打紧…………我恨死你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他环紧了她,在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背,慈父般温暖和煦,低低道:“怪我,都怪我…………我若不是我…………那多好…………”
她又摇头,“我没怪你…………我就是…………我就是心里难过…………”
他微微笑,“让娇娇伤心,本就该怪我。”
景辞道:“那你别让我嫁人了,我害怕…………”
“不怕不怕,有我在,绝不让他碰你。”
“你不害怕么?”她问。
“怕什么?”
“万一…………万一我变了心,假戏真做…………”
“不会有那么一天。”他沉声笃定,因他不允许,宁可相拥烧成灰烬,也不愿见她远离,他原不是“人”,因遇上她才觉着自己仍活着。
夜深,月如钩,折腾了一整日,景辞也累得很,由着陆焉伺候着洗脚擦脸,换一套秋香色睡衣,迷迷糊糊塞进被子里。
听见有人轻叩门扉,为她掖好了被子,他起身便要出门,不料这小人儿睡着了也不安生,玉白的小手拉住他衣袖,眼睛仍是闭着的,沉沉坠在美梦里。但给他留下难题,眼睑她睡的香,怎生忍心打搅,然而春山在门外探头探脑张望,显是着急,他突然间升起一股“春宵苦短日高起”的愁绪,无可奈何间朝立在一旁的丫鬟杨柳使个眼色,递一把剪刀来,剪下半片袖,留在原地陪她入眠。
何尝不是一出“断袖”佳话。
推门出来,风也冷上几分,离去时亲吻景辞眉心的人或许并不是他,至少不是眼前冷若冰霜的陆厂臣。
身侧树影婆娑,远山近水都在他脚下失色,春山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眼中是他干净的靴底以及行走间来回摆动的滚边曳潵,一个褶连着一个,一丝不苟,半点错漏都不能有。
前头传来一句问,简短有力,“人呢?”
春山道:“西园东淮居,早早看管起来,就算他余九莲凭空长出一对翅来,也飞不出提督府,只是…………”
“只是什么?”
春山道:“只是这余九莲领来个周姓妇人,说只义父见了人,必定要谢他。”
陆焉负手在后,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
春山便觉着,余九莲这人,今夜必死无疑。
自今上中毒事发之日起,各州府为表忠心抢头功,倾力而为搜查白莲教教徒,尤其京城与临安府,力度之大前所未料,余九莲一帮人或是承受不住,终于肯到跟前来低头求和,哀声求饶,跪下当狗,只是不知拿出什么筹码来同他换近年安逸。
云遮月,此夜无光,东淮居灯火通明,余九莲一行人在正厅里已等候多时。门开,他眯眼瞧见曾穿透他血肉的仇敌,重逢于寒夜肃杀的提督府,余九莲着绛紫色盘领长袍,脚蹬皮扎,再普通不过的平民装束,转过身来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眼角一道暗红的疤从眉骨延伸至鬓边,显然是新伤,办事不利,回教受刑,狰狞可怖。
余九莲的神态依然如旧,吊儿郎当没规没距,故人相见才牵出个笑模样来,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勾人。戏子的女气追着一个柔媚眼神,便都出来了,“陆大人,许久不见,大人心里可念着奴?瞧大人模样,想必是将将从软玉温香里抽身,倒是奴来的不是时候。”
陆焉嗤笑,“送死哪分时辰?将死之人何必多话,说吧,你亮的是什么招数,求得是什么施舍?”
如此霸道,哪管他是战是降?都凭权力说话。
余九莲挽上一个兰花指,捏着一缕长发,娇笑道:“大人还是如此雷厉风行,不改英雄本色,真是让奴家,好生钦佩,好生敬仰,恨不能就随了大人,一生一世为奴为婢也好。”
陆焉一抖袍子,坐于右侧太师椅上,勾一勾嘴角,讥诮道:“余长老好意本督心领了,无奈本督府上不缺牲口,余长老还是另谋高就吧。”
余九莲略低一低头,装出个凄然模样,开口道:“大人如此说,奴好生委屈。奴这里,原有大礼送上。”
陆焉并不看他,懒懒揭开杯盖,绕着茶香四溢的杯盏画上一圈,等他自投罗网。“是礼是兵何须赘言?领到跟前来自有分辨。”
余九莲道:“既然大人开口,奴自当从命。”
他稍稍侧过脸,随行两个黑衣短打便让出道,将角落里纤瘦柔媚的年轻妇人领出来,推到陆焉跟前行礼作揖,怯怯道:“妾身周氏,见过大人。”
陆焉只听了个周姓,再看这妇人上身穿姜黄色交领短袄,下穿柳绿窄斕马面裙,梳妇人发髻,只有一根赤金簪子点缀。杏眼桃腮,身段窈窕,依稀能忆起往日轮廓,他心中蓦地一沉,但面上半点不露,冷冷道:“这是作何?余长老也要献上扬州瘦马以博仕途?”
余九莲成竹在胸,不紧不慢地应答道:“大人说笑,此妇人乃敏杭人士,年幼时辗转到京城投亲,原就住在提督府茹月楼,无奈世事多变,杨家出事,这妇人被接回老家,受继母逼迫送到富人家府上给个糟老头子做妾,可谓身世飘零可悲可叹,又听说当年是同杨家哪一位公子订过娃娃亲,若是杨家尚在,这周氏说不定已是诰命夫人…………”
偷眼瞧着陆焉神色,见他沉郁不言,心知十拿九稳,继而再上前一步,提高了音调说:“大人,您说可怜不可怜?”
语到此处,陆焉依旧按兵不动,若老僧入定,单单望着杯中浮茶,余九莲眼见此法并不奏效,便转而对住怯怯弱弱的周氏道:“夫人还不来拜见陆大人?大人可是当朝红人,响当当的九千岁,权倾朝野无人能及,你若有苦要诉,何不对大人说明?”
周氏连忙跪在陆焉脚下,眼中含泪,细声细气说话,“妾身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宽恕则个。”顶着余九莲眼神压迫,一连给陆焉磕头了三个头,再抬脸时眼圈泛红,柔柔弱弱娇娇怯怯,好个可怜模样。

  ☆、第57章 杀伐

第五十七章杀伐
陆焉岿然不动,余九莲已失先机,索性摊开来,亮出底牌。“故人相见,大人何故视若无睹呢?”
“何为故人?何为相见?”陆焉抬头,对上余九莲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厉声追问道,“贵教既派余长老登门讲和,不该拿出些诚意来?眼下装神弄鬼又是何意?”
余九莲亦冷笑答:“是何人是何意,大人心中自有计较,又何须奴家点明?若真说清楚了,这在场的…………”他左右环顾一圈,冷笑道:“今儿个在场的可就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提督府,你说是不是?陆大人?”
陆焉不动声色,放下茶盏依旧从容如常,只淡淡道:“你以为,多了一个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妇人,余长老就能领着你一班人马安安稳稳走出提督府?”
言辞交锋之间,他已露杀意。
余九莲眉间紧锁,冷声道:“你待如何?真与我教撕破脸,于陆大人难不成就有大利?”
陆焉稍稍抬眉,悠然道:“杀与不杀,都是蝼蚁贱命,于国于私有何利害可言?余长老未免将贵教抬得太高,将国家社稷看得太轻。”
余九莲道:“所谓江山社稷,如今不都是陆大人一句话?何必与吾等兜圈子。真剿灭了白莲教,陆大人与各州府官兵每年的抚恤银子还能剩下多少?兔死狗烹,大人不明白这道理?”
“呵——”出乎意料,陆焉竟称,“余长老说的是,本督本无意与贵教为难,既然教主已将大礼奉上,本督也应顺势而为。”
余九莲心中惊讶,不知为何一个油泼不进的石头人突然转了话锋,但人生在世,知道的越少越能活得长久,便也顺着这话往下说,装出一副太平和乐,“大人英明,奴佩服之极。”
“既如此…………”陆焉抬头,看着余九莲瞬时舒缓的脸色,还有眼角藏不住的轻松,可惜在他眼中都是濒死而不知的愚蠢,可怜可悲。“想必贵教教主必不会介意,让本督留下余长老来,以表心意。”
“大人!”余九莲自己也惊住,居然吐口而出如此尖利声调,将他的急迫与惊恐全然剖开来放在陆焉跟前,毫无遮拦,顿一顿,急急忙忙收拾残局,脱掉惊恐画上沉静,嗓子眼清了又清,按耐住发抖的手,咬牙道:“大人何故如此?余某虽算不得教中要人,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便可开口讨要的。大人若要讲和,也当拿出些诚意来,如此欺人太甚,不怕我教撕破脸来与大人拼个你死我活么?”
陆焉笑,对于他的虚张声势轻视到了极点,眼角斜斜一瞟,一个冰冷眼神已足够教人无地自容,再加之挑高的音调,拐着弯的嗓,真逼得人羞愤欲死。
“余长老还未读懂情势?说讲和,那是给你们教主最后一丝脸面,今儿是你们跪下磕头求人,上赶着要做本督的看门狗,什么诚意什么筹码,都是装相,要闹要撕破脸?本督在此给你个保证,白莲教今夜起事,三日之内教你们全教上下一个活人不剩。你?不过是闲来无事逗闷子的小玩意儿罢了,让本督费心捉拿?你还不够格。”
“你——”完了完了,彻底完了,他只感觉到乌云盖顶,洪水铺天,连叫嚣的话都说不出来,还有什么逆转?那一日事发,他并未遇上料想中的围追堵截,过了许久安平日子,人安逸便胆肥,想着这陆焉也不过如此,穿了琵琶骨便怕了白莲教,龟缩在京城老老实实同达官贵人相争,哪知道其人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他是无脑的蝼蚁臭虫,总有一日要自投罗网,死在他靴底,粉身碎骨。
陆焉施施然站起身,理一理袖口,慢声道:“死到临头何必你你我我,余长老且消停些,有话留到森罗殿,同阎王爷诉苦去罢。”
他提步上前,优哉游哉一步步向余九莲逼近,带着难以抵抗的威势,将他的呼吸碾压到极致,心肺失去控制,几乎要死在当下。
然而陆焉其人,你若远远看着,也不过觉着是一位模样俊俏风度翩翩的王侯公子,白日里陌上走马,月落时燃灯夜赏花,写上一两句伤春悲秋的词,吟出一阕半阙柔肠百转的诗,博一个闺中美名,青楼薄幸,已写尽一生风流。谁能懂,靠近来仔细瞧过才明白,这修长的十指杀人,这深邃的眼眸诛心,笔下不是春情是朱批,念的不是太白子美而是雷霆君恩,你认得他,仿佛又不曾明白过他。
也许他便是如此,是杀人的菩萨,心慈的恶鬼,一黑一白交织,眼底心头装着的是“颠覆”二字。
余九莲双股颤颤,左顾右盼哪里有逃生之路?安东领着人已将他随从拿下,刀锋闪过眼角,烛火摇曳,咽喉已破,血溅三尺腥味扑鼻。
陆焉似迷醉,深吸一口,将这血腥饮进五脏六腑,得来通身舒畅。再睁眼,是余九莲平生所见之恐惧叠加,哪里是人的眼,分明是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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