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孩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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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人世间就是这么回事。你曾经深信不移的一切，到头来却化为泡影。力量是一种虚幻的想象，信仰纯属狗屁。那又怎么样？昔日那个明朗灿烂的世界，如今变成了一个冷酷的世界，犹如一团令人窒息的迷雾。那又怎么样？人生本来就是这样。而且，强尼领悟到人生的新法则，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半个人可以信任，除了他自己。所以，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依循这个法则──这是他的人生道路，他的选择，而且，永远不回头。
他仔细打量爸爸那几张照片。有一张是他坐在一部小货车的驾驶座上，戴着太阳眼镜，面带微笑。另一张是他站在屋顶上，动作看起来很灵敏，腰上围着一条工具腰带，腰带的一边垂得特别低。他看起来好强壮：结实的下巴、宽阔的肩膀、满脸浓密的络腮胡。强尼看着那些照片，心里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有什么地方像爸爸。结果，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强尼实在太瘦小，太苍白。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强壮，不过，那只是外表。
他的心很坚强。
他告诉自己：有一天我一定会很强壮。
但他实在不是那么有把握。所以，他就不再想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在对他说话。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他刻意不去听那个声音，用力一咬牙，又伸手去摸摸那几张照片。他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于是，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种失落感已经消失了。
他并不孤单。
行李箱里装的都是艾莉莎最心爱的东西。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她一定会急着找那些东西。接着，他把那些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她的日记，他没有偷看。两只动物布玩偶，那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三本相簿。一本毕业纪念册。几张她最心爱的ＣＤ。一个装满了小纸条的小箱子。那些纸条都是她在学校里和几个死党传来传去的悄悄话，她宝贝得要命。
好几次，妈妈问强尼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强尼不敢告诉她。要是哪天她吃错什么药，哪根筋不对，他实在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那些东西可能会被她拿去丢掉，或是拿到后院一把火烧掉，然后像僵尸一样愣愣地站在旁边看，或是声嘶力竭地大叫，说看到那些东西想到艾莉莎，太痛苦了。她曾经出现过那样的反应。有一次是她看到几张爸爸的照片，有一次是她看到妹妹房间里那些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后来，那些东西都不见了。过了一个晚上，东西忽然都不见了，仿佛被黑夜吞噬了，仿佛被妈妈内心的暴风雨席卷而去。
箱子最底下有一个绿色的档案夹，里面是薄薄的一叠地图，还有一张８cm×10 cm的艾莉莎的照片。强尼把照片摆到旁边，把那些地图拿出来摊在床上。有一张是本郡的大比例尺地图，显示出这座小城在北卡罗来纳州东部各郡中的地理位置。小城的位置不完全在沙丘地带，不完全在山麓地带，也不完全属于洪水平原。小城距离北卡首府罗利市有两小时的车程，距离海边大概一个小时。本郡北部是一片荒野：森林，沼泽，还有一条长达三十英里的狭长花岗岩地形。有人曾经在那里挖金矿。有一条河从北边一路向南延伸，把整个郡切成两半，其中有一小段流经小城，长度大约几英里。小城西边是肥沃的黑土区，很适合栽种葡萄、谷物。东边是沙丘地，有一大片新月形的狭长地带开辟成高档的高尔夫球场，再过去，一路上会接连经过几个小镇。那些小镇贫穷荒凉，几乎看不到人烟。强尼曾经路过其中几个小镇，印象中那里杂草丛生，到处是废弃的工厂、小酒馆、排水沟，有些浑身破破烂烂的人坐在阴暗的地方，从牛皮纸袋里拿出酒瓶，仰头就灌。过了最后一个小镇，再走五十英里就到了威明顿市。那是一个紧邻大西洋的古老城市。
强尼把那张大地图塞回档案夹里。其它几张都是小城的地图，上面画了详细的街道。有几条街用红墨水圈起来，某些特定门号上还画了小小的Ｘ记号。地图边缘还有他手写的注记。有些地区他还没去过。有些地区他已经地毯式的清查过。他看着地图上的小城西区，心里想，不知道刚刚杰克说的是哪个部分。待会儿一定要找他问清楚。
强尼又看了一会儿地图，然后折起来丢到旁边。接着，他把艾莉莎的东西一样样放回箱子里，把箱子塞回床底下。然后，他拿起那张妹妹的大照片，把一支红笔塞进裤子后口袋。
他走出门口，正要锁门的时候，忽然看到那辆小货车从马路转进他家的车道上。车子的引擎盖上有好几块大小不一的油漆剥落的痕迹。右前轮的挡泥板破破烂烂锈痕累累。车子开上车道的时候，整个车身震得很厉害。强尼忽然感到一阵厌恶。他立刻转身，把地图折好塞进后口袋，和红笔塞在一起。不过，照片还拿在手上，因为他怕照片皱掉。小货车一停好，强尼看到车窗上闪了一下蓝光，接着窗玻璃就摇下来了。车里的人满脸浮肿，脸色苍白。
“上车。”那个人说。
强尼走下门前的小斜坡，走过一小片草地，走到车道的尽头。“什么事，史蒂夫？”
“你应该叫我史蒂夫叔叔吧？”
“你不是我叔叔。”
这时车门“嘎吱”一声打开了，那个人跳下车，穿着一套蓝色的连身制服，肩头有一块金色的补丁，腰带是黑色的，看起来很重。“我是你爸爸的堂弟，可以算得上是一家人了，更何况，你从三岁的时候开始不就一直叫我叔叔吗？”
第二章 一切只能靠自己（2）
“如果是叔叔，那就是一家人了。所谓一家人，意思就是要互相帮助。我们已经整整六个礼拜没看到你了，更早那一次隔了整整一个月。说是一家人，你人在哪里？”
史蒂夫大拇指扣在腰带上。塑料材质的腰带绷得很紧，被他的大拇指一压，嘎吱嘎吱响了几声。“强尼，你妈攀上了一头肥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啦。”他挥挥手。“住的房子不用钱，不必工作，嘿，小子，人家男朋友都已经帮她打点好了，还用得着我吗？人家可是比我强一千倍。购物中心是他开的，电影院也是他开的，我们这个小城大概有一大半是他的资产。老天！我才不会那么不识相，破坏人家好事。”
“破坏人家好事？”强尼简直不敢相信堂叔会说出这种话。
“我不是──”
“我不知道你这么怕他。”强尼口气很不屑。
“我拿的是人家的薪水。他手底下养了四百个人，我也是其中之一。假如说他对你妈妈动粗或什么的，那还有话说，问题是，他不是花钱在供养你妈吗？既然如此，我干嘛不识相，破坏人家的好事？你爸爸一定明白我的立场。”
强尼气得撇开头不想看他。“时间不早了，你不是该到购物中心去值班了吗？你快迟到了。
“没错。所以，你就给我乖乖上车吧。”
强尼一动也不动。“史蒂夫叔叔，你到底跑来这里干什么？”
“你妈打电话叫我来的。她要我送你去学校，说你没搭上校车。”
“我今天不去学校。”
“噢，你当然要去。”
“我不去。”
“妈的，强尼，你非得这样找我麻烦吗？上车啦。”
“你干脆告诉她，说你已经把我送到学校去了，这样不就好了吗？”
“既然我已经答应她要送你去，那我就非送你去不可。你不上车，我是不会走的。你是要自己上车呢，还是要我动手伺候你上车？”
强尼有点畏缩起来。“史蒂夫，你又不是警察。你只不过是个保安。你没资格干涉我的行动。”
“好，你自找的，”史蒂夫说，“你等着瞧。”他一把推开强尼，往屋子里走，腰带上的钥匙叮叮当当。他裤子烫得很笔挺，走路的时候裤管摩擦，一阵窸窸窣窣。
“你要干什么？”
“去找你妈谈一谈。”
“她在睡觉。”强尼说。
“那我叫她起来。你给我等着。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接着他真的走进屋子里去了。小小的屋子里，满地都是酒洒出来的痕迹，飘散着一股浓浓的酒味，还有清洁剂的味道。强尼看着那扇门砰地一声关上，然后转头看看他的脚踏车。他大可跳上脚踏车扬长而去，等史蒂夫叔叔出来的时候，他早就跑得远远的了。只不过，堂堂男子汉不干这种窝囊事。于是，强尼把地图从后口袋抽出来，贴在胸口压平，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跟着走进屋子里，准备解决眼前的问题。
屋子里依然是一片昏暗，静悄悄的。他走进那条短短的走廊，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他看到妈妈的房门大开，史蒂夫叔叔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强尼看了他一眼，但史蒂夫还是没动，也没吭声。强尼慢慢走近史蒂夫，接着，他看到房间里的床头，妈妈还在睡。她平躺在床上，手臂遮着眼睛，被子扯到腰部。这时候，强尼赫然发现她身上没穿衣服，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露出赤裸的胸部，而史蒂夫两眼发直瞪着她。那一刹那，强尼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干什么？”他越说越大声。“史蒂夫，你干什么？”
史蒂夫叔叔抽搐了一下，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两只手忽然抬起来，手指全都张开。“你不要想歪了。”
但强尼根本不听他解释。他飞快往前走了五步，把妈妈的房门拉上。她还是没动。强尼背靠着门板，感觉到一股怒火往上冲。“你真的很变态，史蒂夫。她是我妈。”强尼转头看看四周，想找棍子或球棒，可是找不到半样。“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史蒂夫叔叔眼中露出一种极度焦虑的神色，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我只不过是把门打开，我没别的意思。我对天发誓，强尼，我不是那种人。我不是那种人。我对天发誓。”
史蒂夫叔叔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吓坏了，一副可怜样。强尼忽然很想一脚踹烂他的卵蛋，把他踹倒在地上，然后把藏在床底下那根铅管拿出来，打烂他的卵蛋。但他忽然想到艾莉莎的照片，想到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这一年来，他学会了许多事，学会了把情绪摆在一边。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而这个史蒂夫可以帮上忙。“你告诉她，你已经送我到学校去了。”强尼一步步逼近他，边走边点着头，口气冷冰冰的。“要是她问起来，你就告诉她，你已经送我到学校去了。”
“那么，你就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刚刚说的事，只要你做到了，我就不说。”
“你发誓？”
“你走吧，史蒂夫叔叔。赶快去上班吧。”
史蒂夫叔叔匆匆从他身边挤过去，两手还是举得高高的。“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强尼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关上门，走到厨房，把地图放在流理台上，手上拿着那支红笔。他用手掌把皱巴巴的地图压平，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地图滑向某个区域。过去这三个礼拜来，他一直在调查那一带。
他随意选了一条街。
第三章 不能敞开心扉（1）
亨特警官坐在办公桌后面。办公室很小，桌上乱七八糟，柜顶上，空椅子上，到处堆满了档案夹，脏兮兮的咖啡杯，还没看的笔记。已经九点四十五分了，办公室还是乱得像垃圾堆一样，但他实在没力气整理。他伸手搓搓脸，揉揉眼眶，揉得太用力，到后来眼前金星直冒。也没刮胡子，满脸胡渣。他知道，此刻的自己看起来真的就是四十一岁，体重直线下降，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