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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部分

醒世恒言-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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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破吐蕃五十万众,威名大振。这韦皋最是豪杰的性子,因见地方宁定,民心归

附,预传号令,分付城内城外都要点放花灯,与民同乐。那道令旨传将出去,谁

敢不依。自十三到十七,共是五夜,家家门首紥缚灯棚,张挂新奇好灯,巧样烟

火,照耀如同白昼。狮蛮社火,鼓乐笙箫,通宵达旦。韦皋每夜大张筵宴,在散

花楼上,单请遐叔庆赏元宵。刚到下灯之日,遐叔便去告辞。韦皋再三苦留,终

不肯住。乃对遐叔说道:“仁兄归心既决,似难相强。只是老夫还有一杯淡酒,

些小资装,当在万里桥东,再与仁兄叙别,幸勿固拒。”即传令拨一船只,次日

在万里桥伺候,送遐叔东归。又点长行军士一名护送。到明早,韦皋设宴在万里

桥饯别遐叔,亲举金杯,说道:“此桥最古,昔诸葛孔明送费祎使吴,道是万里

之行,实始于此,这桥因以得名。今仁兄青云万里,亦由今始,愿努力自爱。老

夫蝉冠虽敝,拱听泥金佳报,特为仁兄弹之!”一连的劝了三杯,方才捧出一个

锦囊,说道:“老夫深荷令先公推荐之力,得有今日。止因王事鞅掌,未得少酬

大恩。有累远临,岂不惭汗!但今盗贼生发,势难重挈。老夫聊备三百金,权充

路费。此外别有黄金万两,蜀锦千端,俟道路稍宁,专人奉送。勿谓老夫轻薄,

为负恩人也!”又唤过军士分付道:“一路小心服事,不可怠慢!”军士叩头答

应。遐叔再三拜谢道:“不才受此,已属过望,敢烦后命!”领了锦囊,军士跟

随上船。那韦皋还在桥上,直等望不见这船,然后回府。不在话下。

且说遐叔别了韦皋,开船东去。原来下水船,就如箭一般急的,不消两三日,

早到巫峡之下。远远的望见巫山神女庙,想起:“当时从此经过,暗祈神女托梦

我白氏娘子,许他赋诗为谢。不知这梦曾托得去不曾托得去?我岂可失信。”便

口占一首以偿宿愿。诗云:“古木阴森一线天,巫峰十二锁寒烟。襄王自作风流

梦,不是阳台云雨仙。”

题毕,又向着山上作礼称谢。过了三峡,又到荆州。不想送来那军士,忽然

生起病来,遐叔反要去服事他。又行了几日,来到汉口地方。自此从汝宁到洛阳,

都是旱路。那军士病体虽愈,难禁鞍马驰骤。遐叔写下一封书信,留了些盘费,

即令随船回去。独自个收拾行李登岸,却也会算计,自己买了一头生口,望东都

进发。约莫行了一个月头,才到洛阳地面,离着开阳门只有三十馀里。是时天色

傍晚,一心思量赶回家去,策马前行。又走了十馀里路,早是一轮月上。趁着月

色,又走了十来里,隐隐的听得钟鸣鼓响。想道:“城门已闭,纵赶到也进城不

及了。此间正是龙华古寺,人疲马乏,不若且就安歇。”解囊下马,投入山门。

不争此一夜,有分教:蝴蝶梦中逢佚女,鹭鸶杓底听娇歌。

话说两头。且说白氏自龙华寺前与遐叔分别之后,虽则家事荒凉,衣食无措,

犹喜白氏女工精绝,翰墨傍通;况白姓又是个东京大族,姑姊妹间也有就他学习

针指的,也有学做诗词的,少不得具些礼物为酬谢之资,因此尽堪支给。但时时

记念丈夫临别之言,本以一年为约,如何三载尚未回家?况闻西川路上有的是一

线天、人鲊瓮、蛇倒退、鬼见愁,都这般险恶地面。所以古今称说途路艰难,无

如蜀道。想起丈夫经由彼处,必多惊恐。别后杳元书信,知道安否如何?“教我

这条肚肠,怎生放得!”欲待亲往西川,体访消息,“只我女娘家,又是个不出

闺门的人,怎生去得?除非梦寐之中,与他相见,也好得个明白!”因此朝夕悬

念,睡思昏沉,深闺寂寞,兀坐无聊,题诗一首。诗云:“西蜀东京万里分,雁

来鱼去两难闻。深闺只是空相忆,不见关山愁杀人。”

那白氏一心想着丈夫,思量要做个梦去寻访。想了三年有馀,再没个真梦。

一日正是清明佳节,姑姊妹中,都来邀去踏青游玩。白氏那有恁样闲心肠!推辞

不去。到晚上对着一盏孤灯,凄凄惶惶的呆想。坐了一个黄昏,回过头来,看见

丫鬟翠翘已是齁齁睡去。白氏自觉没情没绪,只得也上床去睡卧。翻来覆去,那

里睡得安稳。想道:“我直恁命薄!要得个梦儿去会他也不能勾!”又想道:

“总然梦儿里会着了他,到底是梦中的说话,原作不得准。如今也说不得了,须

是亲往蜀中访问他回来,也放下了这条肠子。”却又想道:“我家姊妹中晓得,

怎么肯容我去!不如瞒着他们,就在明早悄悄前去。”正想之间,只听得喔喔鸡

鸣,天色渐亮。即忙起身梳裹,扮作村庄模样。取了些盘缠银两,并几件衣服,

打个包裹,收拾完备。看翠翘时,睡得正熟。也不通他知道,一路开门出去。离

了崇贤里,顷刻出了开阳门,过了龙华寺,不觉又早到襄阳地面,有一座寄锦亭。

原来苻秦时,有个安南将军窦滔,镇守襄阳,挈了宠妾赵阳台随任,抛下妻子苏

氏。那苏氏名蕙,字若兰,生得才貌双绝。将一幅素锦,长广八寸,织成回文诗

句,五色分章,计八百四十一字,诗三千七百五十二首,寄与窦滔。窦滔看见,

立时送还阳台,迎接苏氏到任,夫妻恩爱,比前更笃。后人遂为建亭于此。那白

氏在亭子上眺望良久,叹道:“我虽不及若兰才貌,却也粗通文墨。纵有织锦回

文,谁人为寄,使他早整归鞭,长谐伉俪乎?”乃口占《回文词》一首,题于亭

柱上。词云:“阳春艳曲,丽锦夸文。伤情织怨,长路怀君。惜别同心,膺填思

悄。碧凤香残,青鸾梦晓。”若倒转来,又是一首好词:“晓梦鸾青,残香凤碧。

悄思填膺,心同别惜。君怀路长,怨织情伤。文夸锦丽,曲艳春阳。”

白氏题罢,离了寄锦亭,不觉又过荆州,来到夔府。恰遇天晚,见前面有所

庙宇,遂入庙中投宿。抬头观看,上面悬一金字扁额,写着“高唐观”三个大字,

乃知是巫山神女之庙。便于神座前撮土为香,祷告道:“我白氏小字娟娟,本在

东京居住。只为儿夫独孤遐叔去访西川节度韦皋,一别三年,杳无归信,是以不

辞跋涉,万里相寻。今夕寄宿仙宫,敢陈心曲。吾想神女曾能通梦楚王,况我同

是女流,岂不托我一梦。伏乞大赐灵感,显示前期,不胜虔恳之至!”祷罢而睡,

果然梦见神女备细说道:“遐叔久寓西川,平安无恙。如今已经辞别,取路东归。

你此去怎么还遇得他着?可早早回身家去,须防途次尚有虚惊。保重!保重!”

那白氏飒然觉来,只见天已明了。想起神女之言,历历分明,料然不是个春梦。

遂起来拜谢神女,出了庙门,重寻旧径,再转东都。在路晓行暮止,迤逦望东而

来。此时正值暮春天气,只见一路上有的是红桃绿柳,燕舞莺啼。白氏贪看景致,

不觉日晚,尚离开阳门二十馀里。便趁着月色,趱步归家。忽遇前面一簇游人,

笑语喧杂,渐渐的走近。你道是甚么样人?都是洛阳少年,轻薄浪子。每遇花前

月下,打伙成群,携着的锦瑟瑶笙,挈着的青尊翠幕,专惯窥人妇女,逞己风流。

白氏见那伙人来得不三不四,却待躲避。原来美人映着月光,分外娇艳,早被这

伙人瞧破。便一圈圈将转来,对白氏道:“我们出郭春游,步月到此,有月无酒,

有酒无人,岂不孤负了这般良夜!此去龙华古寺不远,桃李大开。愿小娘子不弃,

同去赏玩一回何如?”那白氏听见,不觉一点怒气,从脚底心里直涌到耳朵根边,

把一个脸都变得通红了,骂道:“你须不是史思明的贼党,清平世界,谁敢调弄

良家女子!况我不是寻常已下之人,是白司农的小姐,独孤司封的媳妇,前进士

独孤遐叔的浑家,谁敢罗唣!”怎禁这班恶少,那管甚么宦家良家,任你喊破喉

咙,也全不作准。推的推,拥的拥,直逼入龙华寺去赏花。这叫做铁怕落炉,人

怕落套。正是:

分明绣阁娇闺妇,权做征歌侑酒人。

且说遐叔因进城不及,权在龙华寺中寄宿一宵。想起当初从此送别,整整的

过了三年,不知我白氏娘子安否何如?因诵襄阳孟浩然的诗,说道:“近家心转

切,不敢问来人。”吟咏数番,潸然泪下。坐到更深,尚未能睡。忽听得墙外人

语喧哗,渐渐的走进寺来。遐叔想道:“明明是人声,须不是鬼。似这般夜静,

难道有甚官府到此?”正惶惑间,只见有十馀人,各执苕帚粪箕,将殿上扫除干

净去讫。不多时,又见上百的人,也有铺设茵席的,也有陈列酒肴的,也有提着

灯烛的,也有抱着乐器的,络绎而到,摆设得十分齐整。遐叔想道:“我晓得了,

今日清明佳节,一定是贵家子弟出郭游春,因见月色如昼,殿庭下桃李盛开,烂

熳如锦,来此赏玩。若见我时,必被他赶逐,不若且伏在壁后佛棹下,待他酒散,

然后就寝。只是我恁般晦气,在古庙中要讨一觉安睡,也不能勾!”即起身躲在

后壁,声也不敢则。又隔了一回,只见六七个少年,服色不一,簇拥着个女郎来

到殿堂酒席之上,单推女郎坐在西首,却是第一个坐位。诸少年皆环向而坐,都

属目在女郎身上。遐叔想道:“我猜是富贵家游春的,果然是了。只这女郎不是

个官妓,便是个上妓,何必这般趋奉他?难道有甚良家女子,肯和他们到此饮宴?

莫不是强盗们抢夺来的?或拐骗来的?”只见那女郎侧身西坐,攒眉蹙额,有不

胜怨恨的意思。遐叔凝着双睛,悄地偷看,宛似浑家白氏。吃了一惊,这身子就

似吊在冰桶里,遍体冷麻,把不住的寒颤。却又想道:“呸!我好十分懞憧,

娘子是个有节气的,平昔间终日住在房里,亲戚们也不相见,如何肯随这班人行

走?世上面貌厮像的尽多,怎么这个女郎就认做娘子?”虽这般想,终是放心不

下。悄地的在黑影子里一步步挨近前来,仔细再看,果然声音举止,无一件不是

白氏,再无疑惑。却又想道:“莫不我一时眼花错认了?”又把眼来擦得十分明

亮,再看时节,一发丝毫不差。却又想道:“莫不我睡了去,在梦儿里见他?”

把眼霎霎,把脚踏踏,分明是醒的,怎么有此诧异的事!“难道他做闺女时尚能

截发自誓,今日却做出这般勾当!岂为我久客西川,一定不回来了,遂改了节操?

我想苏秦落第,嗔他妻子不曾下机迎接。后来做了丞相,尚然不肯认他。不知我

明早归家,看他还有甚面目好来见我?”心里不胜忿怒,磨拳擦掌的要打将出去。

因见他人多伙众,可不是倒捋虎须。且再含忍,看他怎生的下场。

只见一个长须的,举杯向白氏道:“古语云:一人向隅,满坐不乐。我辈与

小娘子虽然乍会,也是天缘。如此良辰美景,亦非易得,何苦恁般愁郁?请放开

怀抱,欢饮一杯。并求妙音,以助酒情!”那白氏本是强逼来的,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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