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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部分

醒世恒言-第129部分

小说: 醒世恒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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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舍三万两的大财主?难道我们都不晓得?一定没有这事。”也有说他祖上埋下

的银子,想被他掘着了。也有说道,莫非穷极无计,交结了响马强盗头儿,这银

子不是打劫客商的,便是偷窃库藏的,都在半信半不信之间。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子春那银子装上几车,出了东都门,径上扬州而去。路上不则一日,早

来到扬州家里。浑家韦氏迎着道:“看你气色这般光彩,行里又这般沉重,多分

有些钱钞。但不知那一个亲眷借贷你的?”子春笑道:“银倒有数万,却一分也

不是亲眷的。”备细将西门下叹气,波斯馆里赠银的情节,说了一遍。韦氏便道:

“世间难得这等好人!可曾问他甚么名姓?等我来生也好报答他的恩德。”子春

却呆了一晌,说道:“其时我只看见银子,连那老者也不看见,竟不曾问得。我

如今谨记你的言语,倘或后来再赠我的银子时节,我必先问他名姓便了。”那子

春平时的一起宾客,闻得他自长安还后,带得好几万银子来,依旧做了财主,无

不趋奉,似蝇攒蚁附一般。因而撺掇他重妆气象,再整风流。只他是使过上百万

银子的,这三万两能勾几时挥霍,不及两年,早已罄尽无馀了。渐渐卖了马骑驴,

卖了驴步走,熬枯受淡,度过日子。岂知坐吃山空,立吃地陷,终是没有来路。

日久岁长,怎生捱得!悔道:“千错万错,我当初出长安别亲眷这日,送什么

《感怀诗》,分明与他告绝了,如今还有甚嘴脸好去干求他?便是干求,料他也

决不礼我。弄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教我怎处?”韦氏道:“倘或前日赠银

子的老儿尚在,再赠你些,也不见得。”子春冷笑道:“你别痴心妄想!知那个

老儿生死若何?贫富若何?怎么还望他赠银子!只是我那亲眷都是肺腑骨肉,到

底割不断的。常言:傍生不如傍熟。我如今没奈何,只得还至长安去,求那亲眷。”

正是:

要求生活计,难惜脸皮羞。

杜子春重到长安,好不卑词屈体,去求那众亲眷。岂知亲眷们如约会的一般,

都说道:“你还去求那顶尖的大财主,我们有甚力量扶持得你起?”只这冷言冷

语,带讥带讪的,教人怎么当得!险些把子春一气一个死。忽一日打从西门经过,

劈面遇着老者,子春不胜感愧,早把一个脸都挣得通红了。那老者问道:“看你

气色,像个该得一注横财的。只是身上衣服,怎么这般褴褛?莫非又消乏了?”

子春谢道:“多蒙老翁送我三万银子,我只说是用不尽的。不知略撒漫,便没有

了。想是我流年不利,故此没福消受,以至如此!”老者道:“你家好亲好眷,

遍满长安,难道更没周济你的?”子春听见说亲眷周济这句话,两个眉头,就攒

着一堆,答道:“亲眷虽多,一个个都是一钱不舍的慳吝鬼,怎比得老翁这般慷

慨!”老者道:“我如今本当再赠你些才是,只是你三万银子不勾用得两年,若

活了一百岁,教我那里去讨那百多万赠你?休怪!休怪!”把手一拱,望西去了。

正是:

须将有日思无日,休想今人似昔人。

那老者去后,子春叹道:“我受了亲眷们许多讪笑,怎么那老者最哀怜我的,

也发起说话来?敢是他硬做好汉,送了我三万银子,如今也弄得手头干了。只是

除了他,教我再望着那一个搭救。”正在那里自言自语,岂知老者去不多远,却

又转来,说道:“人家败子也尽有,从不见你这个败子的头儿。三万银子,恰像

三个铜钱,翣翣眼就弄完了。论起你恁样会败,本不该周济你了;只是除了我,

再有谁周济你的?你依旧饥寒而死,却不枉了前一番功果。常言道:杀人须见血,

救人须救彻。还只是废我几两银子不着,救你这条穷命!”袖里又取出三百个铜

钱,递与子春道:“你可将去买些酒饭吃,明日午时仍到波斯馆西廊下相会。既

道是三万银子不勾用度,今次须送你十万两。只是要早来些,莫似前番又要我等

你!”且莫说那老者发这样慈悲心,送过了三万,还要送他十万;倒也亏杜子春

好一副厚面皮,明日又去领受他的。

当下子春见老者不但又肯周济,且又比先反增了七万,喜出望外,双手接了

三百铜钱,深深作了个揖,起来举举手,大踏步就走。一直径到一个酒店中,依

然把三百个钱做一垛儿先付与酒家。走上酒楼,拣副座头坐下,酒保把酒肴摆将

过来。子春一则从昨日至今,还没饭在肚里;二则又有十万银子到手,欢喜过望,

放下愁怀,恣意饮啖。那酒家只道他身边还有铜钱,嗄饭案酒,流水搬来。子春

又认做三百钱内之物,并不推辞,尽情吃个醉饱,将剩下东西,都赏了酒保。那

酒保们见他手段来得大落,私下议道:“这人身上便褴褛,到好个撒漫主顾!”

子春下楼,向外便走。酒家道:“算明了酒钱去!”子春只道三百钱还吃不了,

乃道:“馀下的赏你罢,不要算了!”酒家道:“这人好混帐,吃透了许多东西,

到说这样冠冕话。”子春道:“这却不干我事,你自送我吃的。”彻身又走,酒

家上前一把扯住道:“说得好自在!难道再多些,也是送你吃的?”两下争嚷起

来。旁边走过几个邻里相劝,问:“吃透多少?”酒家把帐一算,说:“还该二

百。”子春呵呵大笑道:“我只道多吃了几万,恁般着忙!原来止得二百文,乃

是小事,何足为道。”酒家道:“正是小事,快些数了撒开。”子春道:“却恨

今日带得钱少,我明日送来还你。”酒家道:“认得你是那个,却赊与你?”杜

子春道:“长安城中,谁不晓得我城南杜子春是个大财主?莫说这二百文,再多

些,决不少你的。若不相托,写个票儿在此,明日来取。”众人见他自称为大财

主,都忍不住笑,把他上下打料。内中有个闻得他来历的,在背后笑道:“原来

是这个败子,只怕财主如今轮不着你了。”子春早又听见,便道:“老丈休得见

笑!今日我便是这个嘴脸,明午有个相识送我十万银子,怕我不依旧做财主么?”

众人闻得这话,一发都笑倒了,道:“你这人莫不是风了,天下那有送十万银子

的相识?在那里?”酒家道:“我也不管你有十万二十万,只还了我二百钱走路。”

子春道:“要!便明日多赏了你两把,今日却一文没有。”酒家道:“你是甚么

鸟人?吃了东西,不肯还钱。”当胸揪住,却待要打。子春正摔脱不开,只听有

人说叫道:“莫要打!有话讲理。”分开众人,捱身进来。子春睁睛观看,正是

西门老者,忙叫道:“老翁来得恰好!与我评一评理。”老者问道:“你们为何

揪住这位郎君厮闹?”酒家道:“他吃透了二百钱酒,却要白赖,故此取索。”

子春道:“承老翁所赐三百文,先付与他,然后饮酒,他自要多把东西与人吃,

干我甚事?今情愿明日多还他些,执意不肯,反要打我。老翁!你且说谁个的理

直?”老者向酒家道:“既是先交钱后饮酒,如何多把与他吃?这是你自己不是。”

又对子春道:“你在穷困之乡,也不该吃这许多。如今通不许多说,我存得二百

钱在此,与你两下和了罢!”袖里摸出钱来,递与酒家。酒家连称多谢。子春道:

“又蒙老翁周全,无可为报。若不相弃,就此小饮三杯,奉酬何如?”老者微微

笑道:“不消得,改日扰你罢!”向众人道声请了,原复转身而去。子春也自归

家。

这一夜,子春心下想道:“我在贫窘之中,并无一个哀怜我的,多亏这老儿

送我三万银子,如今又放我十万。就是今日,若不遇他来周全,岂不受这酒家罗

唣?明日到波斯馆里,莫说有银子,就做没有,也不可不去。况他前次既不说谎,

难道如今却又弄谎不成?”巴不到明日,一径的投波斯馆来,只见那老者已先在

彼,依旧引入西廊下房内,搬出二千个元宝锭,便是十万两,交付子春收讫。叮

嘱道:“这银子难道不许你使用,但不可一造的用尽了,又来寻我。”子春谢道:

“我杜子春若再败时,老翁也不必看觑我了!”即便顾了车马,将银子装上,向

老者叫声聒噪,押着而去。

原来偷鸡猫儿到底不改性的,刚刚挑得银子到家,又早买了鞍马,做了衣服,

去辞别那众亲眷,说道:“多承指示,教我去求那大财主。果然财主手段,略不

留难,又送了我十万两银子。我如今有了本钱,便住在城中,也有坐位了。只是

我杜子春天生败子,岂不玷辱列位高亲?不如仍往扬州与盐商合伙,到也稳便。”

这个说话,明明是带着刺儿的。那亲眷们却也受了子春一场呕气,敢怒而不敢言。

且说子春,整备车马,将那十万银子,载的载,驮的驮,径往扬州。韦氏看见许

多车马,早知道又弄了些银子回来了,便问道:“这行李莫非又是西门老儿资助

你的?”子春道:“不是那老儿,难道还有别个?”韦氏道:“可曾问得名姓么?”

子春睁着眼道:“哎呀!他在波斯馆里搬出十万银子时节,明明记得你的分付,

正待问他,却被他婆儿气,再四叮嘱我,好做生理,切不可浪费了,我不免回答

他几句。其时一地的元宝锭,又要顾车顾马,看他装载;又要照顾地下,忙忙的

收拾不迭,怎讨得闲工夫,又去问他名姓。虽然如此,我也甚是懊悔!万一我杜

子春旧性发作,依先用完了,怎么又好求他?却不是天生定该饿死的。”韦氏笑

道:“你今有了十万银子,还怕穷哩!”原来子春初得银子时节,甚有做人家的

意思。及到扬州,豪心顿发,早把穷愁光景尽皆忘了。莫说旧时那班帮兴不帮败

的朋友,又来撺哄;只那韦氏出自大家,不把银子放在眼里的,也只图好看,听

其所为。真个银子越多,用度越广,不上三年,将这十万两荡得干干净净,倒比

前次越穷了些。韦氏埋怨道:“我教你问那老儿名姓,你偏不肯问,今日如何?”

子春道:“你埋怨也没用。那老儿送了三万,又送十万,便问得名姓,也不好再

求他。只是那老儿不好求,亲眷又不好求,难道杜子春便是这等坐守死了!我想

长安城南祖居,尽值上万多银子。众亲眷们都是图谋的。我既穷了,左右没有面

孔在长安住,还要这宅子怎么?常言道:有千年产,没千年主。不如将来变卖,

且作用度,省得靠着米囤却鋨死了!”这叫做杜子春三入长安,岂不是天生的一

条的痴汉!有诗为证:莫恃黄金积满阶,等闲费尽几时来?十年为侠成何济,万

里投人谁见哀!

却表子春到得长安,再不去求众亲眷,连那老儿也怕去见他。只住在城南宅

子里,请了几个有名的经纪,将祖遗的厅房、土库几所,下连基地,时值价银一

万两,一一面议定,亲笔填了文契,托他绝卖。只道这价钱是瓮中捉鳖,手到拿

来;岂知亲眷们量他穷极,故意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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