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有毒-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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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未老先衰的母亲,父亲年轻得不可思议,他留着披肩长发,穿苹果牌的牛仔裤、确良花格衬衫,左肩背一副画架,右肩挎一把吉他,迈着华尔滋一般轻捷轻佻的步伐,吹着口哨,旁若无人地穿街过巷。
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8)
每每此时,街坊邻里就会对着他的背影指指戳戳,母亲们无一例外地告诫自家的小女孩子,千万不要搭理这条老淫棍,顺带地,千万不要搭理景皓。
“有其父,必有其子。”她们这样警告懵懵懂懂的女儿,仿佛穿着开裆裤、睡觉时时尿床的景皓已然是一枚一触摸即发的炸弹,与高大威猛的父亲有着同样等级的毁伤力。
在上个世纪80年代,父亲跟一位高二的女学生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两人弹吉他、看落阳、写情书,翻版着言情小说的情节。女学生深知这场恋情前是悬崖,后是深渊,她属意扮演朱丽叶,邀约景皓的风流父亲殉情。老男人贪生怕死,左推右挡,痴情的少女万念俱灰,服了两包耗子药,慷慨赴死——幸亏抢救及时,拣回了小命。
学校一怒之下,作出开除父亲公职的决定。景皓的母亲牵着年幼的儿女,一路求校长,求主任,希望能为父亲保留职位,哪怕是看大门、扫厕所。
“求求你们,发发慈悲,高抬贵手,好歹留下他,”母亲声泪俱下,“他一旦没了工作,更是为所欲为,我可怎么看得住他?!”
母亲的眼泪最终未能留住父亲的公职,而且这头风浪未息,那边父亲又顺手牵羊地睡了邻街一间杂货店的老板娘,被人家的丈夫光溜溜地堵在了被窝里。
景皓母子三人闻讯赶到时,父亲与他的露水情人已被赤身裸体地双双捆绑在门前的一棵大树上。人群蜂拥而至,兴致昂然地观看这对厚颜无耻的狗男女,将整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戴了绿帽子的杂货店老板提出,景皓的父亲必须赔偿他一大笔名誉损失费,否则没完没了。母亲为着幼小的儿女纯洁而神圣的颜面,不得不息事宁人,迅速答允了杂货店老板无理的要求。
景皓一生一世无法忘记那个奇耻大辱的午后,母亲低垂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履,领着一丝不挂的男人,穿越无数讪笑的目光,就像穿越冬季苍茫的白雾抑或夏日无尽的暴雨。
父亲进了家门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妻儿忏悔,或是解释。他若无其事地穿上衣裤,照旧是牛仔裤与花格衬衫,一身浮华行头。他哼唱着流行小调,略弯着腰,用一把蘸水的梳子,对着五斗橱上残破的镜子,梳理一头惊涛骇浪的长发。
小小的景皓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这个兽性的恶魔,愤怒使景皓浑身战栗。他告诉自己,一切必须停止。停止。停止。
然后景皓突然就挥拳击打向他,不是小孩子撒娇撒泼的那种,而是狠毒的,成年人刻骨的失望与怨恨,抓他,咬他,甚至踢他的下体。
父亲先是发怔,继而一把提起他,左右开弓地抽他的脸。景皓拼命挣扎,以致彼此精疲力竭。母亲急赤白脸地赶来时,景皓满嘴是牙血,父亲浑身是抓痕。
那一年,景皓六岁。
五年后,母亲撒手人寰。留在墙上那张黑白遗照里的,已是一个皱纹横生的老女人,稀疏的头发,黄黄的牙齿,松垂的肌肤,没有血色的嘴唇——
很多年以后,景皓才知道,母亲的祖籍在中缅边境的一个小乡镇,她离乡背井,阔别家人,阔别故土,跟随爱人前进的方向。在她有限的几页日记里,记载着无尽的怅惘与怀想,那里面,有大片大片的菠萝地,树下空气清新,光线暗淡。在远远的山坡上,有绿色的胡椒种植园,有浓浓的烟雾和热带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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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9)
这个原本沉默而美好的女人,穷其毕生的爱与哀愁,跌跌撞撞地追随着一个绝情的花痴。坚守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在她辞世以前,终于还清了杂货店老板的巨债,终于为景皓姐弟买回一台他们向往已久的12寸黑白电视机,终于花钱雇工匠在长年漏雨的屋顶铺陈了一层防水毡。
景皓明白,母亲是累死的。她日以继夜地糊着火柴盒,一分一厘地积攒着钱银,也积攒着她的羞耻。她过世时,瘦小得宛如一粒风干的葡萄,皱纹密布的脸孔只得巴掌大小。那个摧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并未陪伴在侧,他新近招惹上本地出名的女混混,两人叼着过滤嘴香烟,在手臂各刺一条青龙,而后骑着风驰电掣的摩托车,豪情万丈地远赴宁夏,游历戈壁滩。
“景皓,答应妈妈,等你长大了,要善待你的女人……”弥留状态的母亲,气若游丝地给儿子留下了最后的遗言。
景皓的父亲在妻子悲凉辞世后,没有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他没有丝毫的收敛,照旧打扮得淋漓尽致,以绘画和音乐的名义,拈花惹草。
他的家,在他靡乱的人生演出中,不过是狭小阴暗的后台,是他的更衣室,是他中场小憩的地方。他从不过问儿女的衣食冷暖——他不打骂他们,却也从不搭理他们,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尽管缺乏父母的庇护,姐弟俩在亲戚微薄的接济下,仍然先后考取了国内著名的大学。他们秉承了母亲坚韧善良的品行,成长为健康明亮、品格纯正的青年——既拥抱物质生活,又体认精神世界,现实而又充满梦想,激情而又尊重世俗法则,精明而又宽容仁爱。
姐姐考托福拿到奖学金,出国留学,念完了土木工程的博士,紧接着嫁给了在美国做医生的德国男人,生下两个混血男孩,过得体面且富足。
这期间,他们的父亲,过气的花花公子,在多年的浪荡和放纵以后,失意了、厌倦了、疲惫了。他以炉火纯青的伎俩,搭上了一名薄有姿色的女子,展开了他的第二段婚姻。
继母与景皓的姐姐同岁,两厢见面,尴尬得要命。景皓所能做的,便是在礼貌地出席了父亲寒伧的婚宴后,从此疏远他,不再踏入家门半步。
父亲和继母都没有固定的薪水,穷困潦倒。排场却是父亲的命,为了蜜月旅行,他卖掉了栖身的陋室,倦游归来,只能租赁一间蟑螂成群、鼠患成灾的阁楼。滑稽的是,父亲依然油头粉面,出门前喷五块钱一大瓶的廉价香水,西装革履地来找景皓借钱,絮絮说着自己无钱医治的糖尿病,说着继母有两个月没尝过腥荤。
“您这身儿衣裳倒还笔挺。”景皓讽刺地打量着他。
“没钱买熨斗,用铝饭盒装上开水,一点一点地自个儿熨。”父亲面有得色。隔一会,又补充一句:
“这法子是你妈妈发明的。”
他口中的妈妈,是他的后妻,坚贞重情的女人,跟景皓的母亲一般无辜。单单这一点,就足以引发景皓的恻隐之心。他怜悯那些女人,那些无端端跟了父亲的女人们。
景皓太了解父亲了,他热爱女人,但是对任何女人都不好,他跟女人的交往程序惊人地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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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10)
甜言蜜语————》始乱终弃
“男人呵,嘴臭,脚臭,脾气臭,德行臭,我讨厌他们,”父亲说,“我为什么老往女人堆里钻,不爱和男人来往,就是因为男人尽干缺德事儿!”他活得卑微、阴险、猥猥琐琐,根本不是什么地地道道的男子汉。
“给,好歹买几斤肉,人家跟了你,可不是为了饿肚子、哭鼻子的。”景皓掏出几张零钞,扔给父亲。
景皓对父亲是吝啬的,他苛刻地算计过,他给的钱,为餐桌添几样菜是没问题的,可是绝对不够父亲春楼买笑。他不信任那头大尾巴狼。
反倒是姐姐,随着年纪渐长,慢慢原宥了父亲,寄了一些美钞回来,帮扶他们买下一套经济适用房。两年前,甚至出资邀请父亲和继母到美国探亲,住了三个月。
而景皓呢,他从不打算宽恕这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那个罪恶色情的男人,犹如在景皓眉心烙下的一颗红字,是一个耻辱的印记,他避犹不及,深恐鬼魂附体似的,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景皓全心全意做着与父亲截然相反的男人,一个有情意、有担当的男人。他勇敢地、坚定地统辖起肉体的欲念,刀枪不入地呵护着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女人。
他很早就摈弃了跟着姐姐到美国发展的念头,他有志向,但不是杳不可及的大志。他属意的是新闻传播,于是就在报社里,从满街抢新闻的见习记者干起,一路脚踏实地、兢兢业业地做到了责任编辑。
责任编辑的月薪是九千元人民币,另有年终的红利两三万块钱。在这座中档消费水准的城市里,在景皓的人生辞典中,这是一份相当不错的收入了。因此,在太太蔡惜怀孕后,他坚决要她闲赋在家,安心哺育他们的骨肉。
蔡惜是80年代出生的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视赚钱为圣旨,视闲散为粪土。起先她当然不肯妥协、不肯让步,每天往公司跑。景皓坚持得比她更厉害,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蔡惜拗不过他,无可奈何地放下了自己的工作,呆在家,做专职孕妇。这是他们相爱以来,景皓表现出来的唯一一次绝不通融的顽固。
“我的baby,应当得到充足的爱,父爱、母爱,许许多多的爱,大把大把的爱。”景皓强调。
“大把大把?”蔡惜冷笑,“樊景皓,你混淆了爱与钱的度量单位!”蔡惜不是刻薄的女子,但这一回,她允诺得千冤万屈,千回百转,似有诸般的不甘心,诸般的不舍弃。
“现在虽闲,等孩子一出来,你会忙得人仰马翻,头发也没时间梳,衣服也没时间换,整天头昏脑胀的,就像这样——”景皓惟妙惟肖地学了个大猩猩的造型,逗她乐。
蔡惜果真笑起来。
他们在一起已经七年了,总是景皓耐性十足地哄慰着蔡惜,放在心尖,捧在掌中,把她当成小宝贝一般宠着、疼着、爱着。
景皓认识蔡惜的时候,蔡惜只有18岁,念大一。景皓23岁了,在报社做社会新闻部的记者。谁家的狗生了五条腿的仔仔,谁家的儿子殴打老父,谁家的女婿偷睡了岳母若干年,等等。尽是零零散散、家长里短的题材,火爆、猎奇、低劣的大路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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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爱情在逃跑(11)
但景皓一向是很敬业的,起劲地跑着,卖命地写着。他酷爱自己的职业,满意自己的生存状态,一种可以窥测可以掌控的状态,一种能够游刃有余地把握并且承担生活与女人的状态。
那年夏天,蔡惜所在的大学承办了首届全市高校校园歌手卡拉OK大赛,景皓和报社摄影部的哥们儿得到线报,赶了去凑热闹。
蔡惜是当晚的压轴选手,瘦瘦清秀的少女,穿白色棉布的裙子,白色的球鞋,没有化妆的脸是那样的朴素,却是无比华丽、无比张扬地演唱了一首难度很大的英文歌曲,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
唱到一半,粉丝们激动地冲上台去,自发地站在蔡惜身后,挥舞荧光棒、小彩旗、塑料花什么的,齐声为她伴唱。在旋律的间隙处,蔡惜挥舞双臂,高声叫喊:
“船要沉了,请大家不要拥挤!”
镭射屏幕的画面里出现了影片中至为经典的一幕,即将遭遇厄运的恋人,在巨浪翻滚的船头伸展双臂,以飞翔的姿势,感受着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