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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风雨浓,胭脂乱-第53部分

小说: 风雨浓,胭脂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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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向万嘉桂打招呼了,好像我怕了他、要拿太太向他换和平。等你见了万嘉桂,你替我向他传句话,就告诉他,说我陈文德让他使劲打,往死里打,最好是一气把我打死,否则等我缓过这口气了,我让他家所有的娘们儿全改姓陈!”
茉喜冷飕飕地哼了一声,“好,霸道!是个爷们儿!这话我替你记住了,等见了万嘉桂他娘,你可不许反悔!”
陈文德回了头,“万嘉桂他娘怎么了?”
“像倭瓜似的。”
“不能吧!万嘉桂不是长得挺好、把你勾了个五迷三道?”
“老倭瓜串秧了呗!”
“没事!是女的就行,老子不挑剔。兴许老子一使劲,还能再给他串个弟弟出来呢。”
“哼,真有志气!”
陈文德一弯腰脱了裤子,然后胡乱踢飞了脚上拖鞋,赤条条地走向了茉喜,“趁着我还没死你还没走,咱俩先串串吧!”
茉喜抬手抚上领口,手指灵活地一捻,小豆子一样的纽子便解开了一粒。斜斜地靠着墙壁站了,她在灯光下露出了一小片凝脂般的白胸脯,“刚想起这事儿来?我还当你疯透了,把这事儿给戒了呢。”
说完这话,她心慌意乱地迈步走向了大床。
两具身体赤裸着相拥了,她捧住了他骤然沧桑了的脑袋,他也紧紧勒住了她柔韧的细腰。
一场狂欢之后,陈文德和茉喜保持着相拥的姿势,轻轻地喘息。
一只手覆上陈文德的后脑勺,茉喜忽然开了口,“真就没有活路了?”
陈文德沉默了一瞬间,随即答道:“我不知道。”
茉喜的心凉了一下,因为陈文德这句话说得又轻又真,她听得出来,不是玩笑话。陈文德是什么人?是杀人放火的亡命徒!是手握重兵的军阀!虽然茉喜没能赶上他的全盛时代,但茉喜知道他不是绣花枕头,只有他逼迫人,没有人逼迫他!
这么个不是人的人,竟然会在一个月内白了半头黑发,竟然会对她承认自己“不知道”。可见,他这回是真走到绝路了,真“不知道”了。
这个时候,陈文德闭着眼睛喃喃出声,从来不曾对茉喜提过的军务,如今也不管茉喜听不听得懂,他一股脑地全诉说了出来。茉喜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本来的确是听不懂的,可是因为此刻必须懂,所以听着听着,居然也真明白了。
最后,陈文德在她怀里轻笑了一下,“白天刚回家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真想一枪毙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茉喜机械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那后来怎么没毙?”
陈文德晃着脑袋,在她怀里用力蹭了蹭,“万一这回真死了,重新投胎转世,还来得及再和你好一场。”
“那要是没死呢?”
“那更好了,等我熬过眼下这一关,将来想法子再把你抢回来就是!”
“我说我愿意跟你了?”
“我用你愿意?”
“活土匪。”
“没错,我这回要是死不了,八成真得上山当土匪。”
“我带着钱往远了跑,看你上哪儿找我去!”
“是我的,跑到天边也是我的,我不急,慢慢找。”
“万一那时候我已经嫁人了呢?天下男人千千万,可不是只有万嘉桂一个!”
“嫁人也没关系,你当媳妇还是当寡妇,还不就是我一枪的事。”
“滚你娘的!”
茉喜和陈文德斗了小半宿的嘴,互相地指着鼻子骂,什么解恨骂什么,但是无论怎么骂,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全不提万嘉桂。陈文德人高马大地蜷缩在了茉喜怀里,忽然很想喝点酒,因为此刻他很高兴。这高兴来之不易,他已经很久没有高兴过了。
然而茉喜不许他下床去找酒喝。茉喜给他拍了拍枕头掖了掖被子,哄孩子一样让他好好睡觉。
陈文德今天夜里是特别地听话,茉喜让他睡,他就乖乖地真睡。
他睡了,茉喜翻身背对了他,却是睁着两只炯炯的眼睛,深深地一直望进了黑暗里去。
这一回,她终于是信了陈文德的话。
信了他的话,也信了他的心。一直当他是个蛇蝎心肠的恶棍,没想到临了生死关头,他竟然也有这样一寸柔软心肠。那么多的钱,见都没见过、想都没想过的,是她的了。她和她的小赖子也不必分离了,将来一生一世吃穿不尽,也再不必忍穷熬苦了。
也可以去见凤瑶和万嘉桂了,虽然对凤瑶有些愧,对万嘉桂有些怨,不过他们三个之间的恩怨情仇已经是一笔烂账,所以她懒得算也懒得想。她只知道自己在凤瑶面前可以蛮不讲理地横着来,因为凤瑶没脾气,永远都是惯着自己。
可是,然后呢?
在呼噜噜的鼾声中,她回头看了陈文德一眼。心里猛地一酸,她把陈文德的好处全想了起来。她又想起白天他回来时那一阵疯疯癫癫的笑——是不是哭不出来,所以只能是笑?
想到这里,茉喜的气息一颤,也像是笑了一下。
时光骤然倒流回了一年前,同样是天寒地冻的时节,窗外同样有朔风呼啸。怎么又是这样?她木然地想,原来旁人的好,不是可以白白受的。
凤瑶对她好,陈文德对她,也好。
她总记得那一夜自己吃药吃了个死去活来,陈文德抱着她整坐了半宿。除了凤瑶,没人再对她这么好过,她也想铁石心肠地忘,可是她胸中有她的一本账,账上白纸黑字一笔一笔,良心在上,赖不掉的!

第二十四章 茉喜的抉择
晨光朦胧的时候,陈文德面向床外睁了眼睛。
一边睁眼睛,他一边背过手往身后摸,手上摸了个空,眼睛却是看清了蹲在地上的茉喜。
不知道茉喜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此刻外面天还没有大亮,可她已经穿戴整齐、梳妆完毕。一头半长的黑发用桂花油滋润了,她给自己盘了个乌油油的圆髻。刘海一丝不乱地覆了前额,她浓施脂粉淡扫蛾眉,棱角分明的薄嘴唇没有血色,于是她用口红给自己涂抹了个抽象的樱桃小口。圆而丰满的红点子端端正正地印在下唇正中央,夸张如戏,偏偏她是这样的坦然自若,仿佛妆容非得如此才可。
陈文德静静地凝视着她,看她今天打扮得古色古香,好像前清时代的新娘子——在那个时代里,自己还是个拖着大辫子的穷小子。小,然而已经知道媳妇的好处,可是太穷了,好姑娘他巴结不上,和他门当户对的黄毛丫头,他又看不入眼。
一只雪白的手伸进箱子里,茉喜歪着脑袋垂了眼帘,自得其乐一般,拆开了一卷一卷的红绸子,将一根一根的金条摆在地上排兵布阵。忽然抬眼一扫陈文德,她随即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一抿嘴。
轻飘飘的英镑她不认,她就认沉甸甸的金条。等到快把金条摆弄熟了,她也不收拾,丢下满地的黄金起身便往外走。不出片刻的工夫,外间房门一响,她哼哼呀呀地唱着回了来,怀里抱着刚吃了奶撒了尿的小赖子。平日陈文德在家,她是从来不把小赖子往正房抱的,然而今天像要挣命造反一般,她抱着小赖子坐在外间堂屋里,吚吚唔唔地对他低声逗个不休。小赖子越长越结实了,并且是个机灵种子,茉喜尖声怪气地逗他,他便很捧场地嘎嘎大笑。
陈文德听着小赖子的大笑,有些烦,可是没出声,因为太累,睡了一夜还是累,累得脾气都没了。
陈文德对茉喜宽容了,茉喜却有了蹬鼻子上脸的意思。不管陈文德是睡是醒,她自顾自地哄孩子唱小调,又推开房门,高声大嗓地发号施令,让厨房预备酒酿圆子。未等守在厨房里的小勤务兵生好炉子,她隔着一道院墙,尖锥锥地又骂起了小武:“让你给我儿子打副金锁,打了两个来月,屁也没有打回来一个,怎么着?要替你爹省钱呀?”
小武一声没吭,陈文德忍无可忍地暴躁了,“唐茉喜,你他娘的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茉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稳当了,迎着寒风往远处看,同时头也不回地骂道:“挺你的尸吧!你还不许我说话了?”
陈文德开始吼:“老子还没睡醒!”
茉喜恶狠狠地回骂:“睡睡睡,让人打成灰孙子样了,你还有心思睡!”
这两个人一人一句地开始对骂,骂得穷凶极恶热火朝天,谁也不让着谁,骂得你追我赶,几乎有了一点喜气洋洋的意思。一墙之隔的小武出了门,起初是想装聋作哑,但是听到后来,他发现茉喜的话越来越不成话,几乎有了点诅咒的意思,便迈步出了院门,想要过来拦一拦她,免得陈文德一时翻了脸,再对她下狠手。
然而拐到隔壁院外一推院门,他迎面望着茉喜,却是愣了。
凛冽寒风之中,茉喜穿着一身光华灿烂的玫红袄裤,一张面孔红红白白,比袄裤更鲜艳。紧紧地抱着小赖子,她望着前方嘹亮地大骂,一双眼睛却是水光潋滟,有成串的眼泪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淌。
小武直勾勾地盯着她,忽然感觉她是借酒装疯,她声声泪字字血,可骂的人并不是陈文德。
意识到了小武的注视,茉喜抬袖子胡乱一抹脸,然后对着小武呼喝道:“傻看什么?你爹你娘闹家务,你个龟儿子溜过来要看热闹呀?上厨房给你爹端他那碗月子饭去,姑奶奶这就要抱儿子走人了,往后不伺候他了!”
小武没接她的话头,只轻描淡写地告诉她:“风冷,小孩儿受不了。”
此言一出,茉喜脸色一变,立刻抱着小赖子冲进了厢房。
小武把酒酿圆子端进正房堂屋里时,陈文德已经披一片挂一片地穿好了衣裤。蓬头垢面地往堂屋里一坐,他半闭着眼睛,不看人,也不言语。
小武把大海碗轻轻地放到了桌上,然后低低地唤道:“干爹。”
陈文德向上翻了他一眼,随即从鼻子里笑出了低低的一声。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搓了搓脸,他含混地咕哝道:“今天外头怎么样?”
小武从手帕里抽出汤匙,无声地放到了大海碗里,“能走。”
陈文德一点头,“好,那就送她走。”
小武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开了口,“司——干爹,真让她走?”
陈文德苦笑了,一边笑,一边一点头,“让她走,你送她一趟,能送多远送多远,最好当面把她交给万嘉桂。现在到处打仗,她一个妇道人家抱个孩子,危险。”
小武捏着汤匙,缓缓搅动了滚烫的酒酿圆子,“干爹不再和万嘉桂讲讲条件了?”
陈文德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讲条件?那我不成卖老婆的了?”
然后他抬手挠了挠自己的短头发,“我倒是想把我自己卖了,可他娘的又没人要。”
说到这里,他将左腿架到右腿上,懒洋洋地歪着脑袋扯着嗓子喊道:“身大力不亏的好老爷们儿,进能打家劫舍,退能看家护院,一个人抵十条德国狼狗,给条活路就跟你走!有没有人要我啊?!不要工钱,管饭就成!”
颠着腿又笑了,他扶着椅子扶手向前欠身,对着窗外厢房继续高喊:“茉喜!走的时候把我带上行不行?你跟万嘉桂说说,就说我白天负责干他家的杂活,夜里负责干他家的小老婆!说到做到,绝不偷懒!”
这话茉喜听见了,但是茉喜没出声。奶妈子方才告假,回家瞧亲生儿子去了。她独自坐在炕边,将小赖子的尿布翻了出来。尿布都是干净棉布洗软了裁剪成的,她挑新的好的叠成一叠捆成一捆,再把尿布捆子用包袱皮包起来,不出片刻的工夫,她打出了三个抱都抱不住的大包袱。
尿布包好了,她再收拾小赖子的小衣裳小裤子。小赖子躺在热炕上,身上的襁褓散开了,他自己抓了小脚丫往嘴里塞。一边塞,他一边转动了黑眼珠子去看茉喜,等着茉喜来逗自己。然而茉喜忙忙碌碌地收拾出了无数个大包袱,就是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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