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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情意很轻,身体很重-第7部分

小说: 情意很轻,身体很重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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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那个机关单位的办公室任职的时候,在我的管理范围内有一个车队,我必须知道开车是怎么一个概念。于是,由一位朋友帮忙,在郑州西郊空旷的柏油路上,我学会了让一辆汽车向前、变速、急停、后退、弯转,知道了方向盘、油门、刹车、离合、车挡这些必须知道的部件,认识了机动车道上常见的交通标志。只是,车技完全是熟能生巧的事情,我的驾照随身带了几年,很少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而车技也还是停留在很生涩的阶段。如果不是接送孩子这件无可推脱的事情,我也许还会这么生涩下去。好在我是个好奇的人,一旦决意要做什么,很快就会从中找到乐趣。西区的道路比较宽阔,车辆也不是很多,我的车技经过一阵子磨练,就完全可以应付了。
  第一次带着女儿在西环的道路上飞奔的时候,我心里隐隐升起奇异的勇气。我必须开得足够好,给她速度也给她绝对的安全。我必须活得好活得丰足,成为她完整的温暖的家,娇纵她的自信和见识,娇纵她的独特、勇气和同情,让她从小就成长得强韧而明智,不至于浪费生命里的机会和美好。
  原来我是个惰性挺大的人,而离婚让我养成了计划日常事务和迅速解决一切不方便的习惯。
  在家电齐全的状态下,打理家务其实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拿出一点点精力就够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点忙碌总是被描述成负担,甚至描述为牺牲。一件简单的事变得严重变得成为纯粹的消耗,以至于成为一个人被绑缚的原因,其实并不一定是这件事多么复杂,而是对待事情的方式和效率有问题。
  卡夫卡说,只有当精神不再作为一根支柱时,它才是自由。这个规律适用于任何事物。唯有剥离掉使命感,我们所从事的一切才会带来天马行空的畅快,才会有创造和沉浸的喜悦。家务也一样。当家务不再成为一个人的生活使命时,它才会变得像游戏一样轻松。
  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感令我迷恋,那正是你给我的感觉。你大步流星地走路常常让我跟得脚步踉跄,你坐在电脑前飞快地回复那些雪片般的邮件,你在我对面一眨眼工夫干掉一大盘通心粉,你站着把一杯咖啡一饮而尽,你把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分成段落:六点到七点洗漱跑步吃饭,七点到十一点看书,十一点到十二点到河边散步晒太阳吃饭,然后回来睡觉睡整整一个下午,晚上完成各自的作业。。 最好的txt下载网

独在(2)
我知道你就是这么度过独处的日子的,豹子,时间在你那里变得驯服无比,每一寸每一分,都活跃丰足。
  许多事情本来是无趣的,当我们试着去做得更斩截的时候,它们往往变得温顺,意外地给予我们主宰感,给予我们有速度有动感的喜悦。我试过怎样在十分钟内做好一顿可口的汤面,试过在一个上午处理掉一周内积压的所有杂务。沉浸在家务中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有足够多的家务让我玩得尽兴,也许我会更加热爱清理、烹调、针线和修葺,我会变成一个心满意足的主妇。
  当电饭煲和微波炉在大理石台案上安静地工作时,我偶尔会拎着笔记本进厨房,坐在餐桌边敲打。为了中和大理石的清冷,我在餐桌上铺了暖色暗格的粗布桌旗,放了一只仿古陶瓶,陶瓶里插着一捧燕麦。有了这样淡淡的烟火气息,手指下淌出的字似乎都有了温度和味道。
  这些都是我收拾出来的舒适,豹子,也许你难以想象,我和凌晨分开的时候,家里一片狼藉。
  电视机是坏的,由于未及付费有线信号被掐掉了;天然气灶和热水器几乎是坏的,隔三差五打不着火;卫生间的窗户被淋浴水锈蚀,难以推拉;五盏台灯有三盏是坏的,墙上的固定插座坏掉了大半;洗衣机的底盘被排水溅起的水花腐蚀而难以固定,甩干衣物的声音类似拖拉机;厨房的木制橱柜被不小心烧过一次,早该换成安全的板材;抽油烟机是坏的,噪音巨大,油烟抽不干净;电脑则是十年前弟弟准备出国前送我的,已经太旧,速度慢到令人发指;客厅的空调类似风扇,是不制冷的;由于客厅很长而电视机屏幕不够大,孩子看电视要离开沙发,坐到离电视机近一点的小墩子上才能看清画面。
  家里曾经有一个男人,可是这些事情他却习惯了拖延;而我更懒惰,我看到这么多难以正常使用的东西就觉得有气无力,什么也不想动。
  那些无精打采的家具令我想起日本人江本胜的水实验。这个怪人在零下五度的冷室中给水看不同的词汇听不同的音乐,结果发现被我们认为无生命无感知力的水竟然能够呼应这些词汇。看到赞美的话,水结晶非常清晰地呈现出美丽的六角形;看到贬低的词语,水结晶就会破碎而零散。
  法国人丹纳曾经把艺术品的风格归溯到地理环境,中国的《易经》则把世间万事归溯于天象。天地间的事物,一定都是有感觉的,只是有一些喧嚣彰显、另一些安静隐含罢了。
  这些家具和电器,经过我们的手反复抚触,它们是否也知道了我们内心的厌弃和冷漠,所以才呈现了破败之象呢?
  还有离开不久的凌晨。这本来是一个朝气蓬勃、天真健朗的男人,是否也是由于长久处在丧失了爱意的婚姻里,才渐渐变得无精打采、嘻哈无度了呢?
  那么我呢,我又是被什么熏染了,以至于如此怀疑、如此刻薄呢?
  一个下午,面对一屋子破败的家具就这么一路问下去,我问得自己有些胆寒。
  与凌晨分开之后,我必须自己去面对那些琐屑了。
  两周之内,我新买了笔记本电脑和52英寸的数字信号电视机,安装了卫星天线;拆掉了厨房的木制橱柜,换上了阻燃材质的整体橱柜;换掉了洗衣机的外壳和底盘,装上了L形的塑钢防水底托;买来万能工具箱,修好了窗框、纱窗、顶灯、台灯;换掉了旧的热水器、抽油烟机、天然气灶、空调,把所有用不着的旧电器、旧家具等鸡零狗碎一概处理干净。

独在(3)
家里终于有了令人舒心的空旷、干净和方便。
  那些天,只要我完成了每天的作业,就围上大围裙,戴上防尘帽、大口罩和橡胶长手套,手拿锤子钳子之类,开始收拾角角落落的破败,像个专业的修理工。
  豹子,你拿过我的双手看了看,对我竖起了大拇指。你夸我知道在干活的时候护手。豹子,我喜欢你对任何处境都不以为苦的表情。你比我更明白,一个人的坚韧不是在心里想想或者挂在嘴上说的,坚韧的品性需要在不断袭来的细节里磨练。是的,这些不说明一个独身女人对付生活有多么不容易,而是说明,一个人如果执意要活得坚实,她遇到的一切就都不再是阻碍而只是试炼,那么,也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在物质的意义上击垮她。
  并非所有的人都这样想。我自己动手修理渐成习惯的时候,也是该隐所谓“讨回自由”、渐渐靠近我的时候。
  偶尔出差路过这个城市,该隐会到家里来看我。有一次,看见我修到一半的固定插座,该隐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螺丝刀和电笔,对我低吼:“你逞什么能,不能等男人来了再说吗?”
  我从来没见他那么厉害过。而且,“男人”这个词显得过于亲密,与我们之间的情形不大吻合。我说:“问得好,假设你就是我的男人吧,那么,我是不是等你来了再吃饭,等你来了再走路?我是不是把自己冻到冰柜里面,等你来了再复活?”
  该隐被我噎得愣住。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捧起我的手,埋下头掉泪。
  我又问:“这表示什么,表示你疼我,还是一个女人做这些很可怜?”
  他看了看我,没有再争辩,但还是赌气似的,赶着把那些没有修完的零碎,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从那以后,他每次来,都会把常用的东西检查一遍,而厨房那些需要定期清理的油腻,成了他每来必做的功课。
  这的确容易摇撼一个女人的矜持。有时候看着他忙忙碌碌,我的心会一点点软下来,塌下来。似乎心性里欠缺的那一点应和,已经被这样的温存弥补得没有缝隙。
  但是,我不想重蹈覆辙。如果这些对我很重要,我就不会离婚了。我不大喜欢一个男人以这样的方式介入我的生活,这过于烟火,也会给我一种过从甚密的幻觉。我对两个人之间的驳杂以及一切复杂的关系充满恐惧。我不喜欢任何物质的埋伏来围歼我与他之间实际存在的距离。
  没有爱倒也罢了,如果有爱,我喜欢的方式是两清:彼此忠诚,又游离;彼此了解,又隔膜;亲密无间,又生疏冷淡,就像淡如水的知己,谁也不要碰触对方的琐屑与隐秘,谁也不要为对方埋单。
  我向往那种有间距的相处——不要婚姻,也不要类似婚姻的同居,而是如蒙田所说,能够保持一种“肉体得以分享的精神友谊”,就足够了。
  起初,我们这些雌雄同体、双面四手、因神通广大而为非作歹的怪物,是被神截离的。也许唯有遵从这样的截离,我们才可能避免过度的智力和热情,从而得享人世间无上的欣悦。
  只是,我的顺服是有限的,还远远抵不过心里的执意。我差不多是个与截离的神意作对的人,渴望接近那种圆满无缺为非作歹的完美。每当完成一桩修理我都会得意于自己的小聪明,我希望自己更聪明,聪明透彻,可以一眼洞穿命运的奥秘。
  刚刚离婚之后,最难适应的不是别的,而是黑暗。黑暗,雷电,狗,是我最恐惧的三种东西。雷电和狗都是偶然遇到的东西,而且可以躲避;唯有黑暗,每天都会准时到来,铺天盖地,躲无可躲。深夜,当我在黑暗里感到害怕的时候,才明确地意识到,我已经进入了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独身生活,我必须独自面对这因为可怖而显得狭长幽深的黑暗。
  刚搬到这所房子里的时候,我在过厅安装了橘红色的顶灯,瓦数很小,其实是做夜灯用的,只要打开门,在每个房间都可以看到,只是一直没有用过。现在这朦胧的顶灯终于派上了用场。我常常整夜开着它,开着卧室的门,当然,也开着所有的窗帘。我需要光线来壮胆。
  该隐的短信过一个钟点就会发来一两条,几乎贯穿了一天二十四小时;而长途电话,每天晚上会准时打来,问我一天都忙些什么,吃过什么,告诉我他一天里做过的事,他正在看的书,有时候还会给我念上一段,一直絮叨到我昏昏欲睡。
  这个人真是有心的,他要体贴人的时候,会边边角角都想到。我的确会被感动的。但这些感动被冻结着,似乎我一旦把它释放出来就会显得不义。在这种心情下,他的情意显得过于浓密,显得婆婆妈妈,令人不耐烦。我会在他喋喋不休的时候突然感到心烦意乱:“拜托,不要太复杂,没有那么复杂。”
  他知道这些坏脾气的原因,也就不理会,只是问:“睡得着吗?你打开免提,闭上眼睛听电话,不用理我,我的话没有意义,就是给你催眠。”
  那时候他说起黑蓝的大海,说起月色,说起海滩上温暖的沙子,他的声音低若耳语:你走在沙滩上,傻子,你慢慢走在沙滩上,沙是暖的,沙上的水没过脚踝,水是暖的,水的暖慢慢升上来,你躺在沙上,沙把你飘起来,你躺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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