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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香港传奇作家亦舒力作:流金岁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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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老说累,没有空,要加班,有应酬,多种借口加一起,她们一星期也见不了一次。
  南孙惆怅地同母亲说:“不知她怎样了?”
  蒋太太笑:“她一走,你祖母也少个说话的对象。”
  “对对对,现在逼我背四大福音。妈,你知道我,国文考不好就是因为怕背书,现在百上加斤。”
  南孙的父亲说:“连荃湾都要盖住宅房子了,已涨到两百块一呎,还会往上升,今晚非同老太太开谈判不可。”
  “可是那种地段……”
  “在盖地下铁路你懂不懂,四通八达,方便即可。中层阶级实事求是,不计较空排场。”
  南孙听不进去。
  班上多了三五个插班的男生,使女校轰动起来,本来举止豪爽的蒋南孙也不得不略略注意仪态。

流金岁月1(10)
她同锁锁通电话:“我好不好把头发剪掉一点?”
  锁锁说:“剪时容易留时难。”
  “那么——”
  “南孙,老板叫我,下次再谈。”她匆匆挂上电话。
  南孙气结,如此低廉的薪工,如此身不由己。
  她刚想同锁锁说,同级的林文进约她看电影而不是莫爱玲。
  林文进在功课上颇指点她。
  一次段考,南孙写完题目便想交卷,林文进坐在她隔壁抹脖子似使眼色,南孙疑惑,翻过试卷,发觉背页还有一道题值二十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答。
  事后林文进骂她:“这般粗心,何等不值。”
  南孙虽翘着嘴不语,心中是服帖的。
  由此可知林文进为她好,不是损友。
  蒋家给女儿最大的恩赐是予她交友自由,她与林文进往来极之公开。
  南孙想锁锁看看她的新朋友,遍约不获,谁知一日她却自动摸上门来。
  那日南孙闷极无聊,正在收拾锁锁剩下来的杂物:日语录音带、书本,以及一大沓异性给她的卡片、便条、信件。
  锁锁并不嘲笑喜欢她的人,一切都是尊贵的,她把他们的情意留着,甚至是一枝花,都压在书中,干瘪后隐约还留下一丝香味,芳魂仍存。
  蒋太太笑着探进房来:“看谁来了。”
  在她身后的是朱锁锁。
  一身打扮鲜明华贵,在路上碰见,南孙未必敢同她打招呼。
  一进房来,锁锁先甩脱高跟鞋,放下手袋,脱掉外套,然后用一条橡皮筋扎住头发,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南孙发呆。
  只见她自手袋中取出香烟盒子,点着火,吸一口,说:“闷死人。”
  蒋家不准公开吸烟,因当家的老太太认为烟酒赌均为堕落的象征,蒋太太虽有烟瘾,在家也绝对不吸,南孙连忙起身去掩上房门。
  她痛心地对锁锁说:“你变坏了。”
  锁锁听得这话,先是一呆,随即轰然笑起来。
  南孙觉得她夸张无比。
  社会这个染缸再黑,不见得三个月就把一个少女摧残掉,锁锁这种过分戏剧化的表现一半是炫耀,表示她与女学生大大的不同。
  南孙没好气地问:“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
  “怎么会有空?”
  “辞掉了工作。”
  南孙一呆:“日本人难为你?”
  “他让我早上去接他上班。”
  “我不明白。”
  “早上,八点钟,叫我去他公寓按铃,与他一起去谈生意。”
  “唉呀呀,把你当早餐?”
  锁锁按熄香烟:“也许我们俩想得太猥琐,也许他真的不认识路要我陪。”
  南孙反而放心了。
  锁锁能为这等小事辞去工作,可见她内心世界仍然十分幼稚,黑白分明。
  “日本人还有什么不轨行动?”
  “没有,但举止间说不出的轻视女性,总认为她们是低等动物。”
  南孙想起来:“莫爱玲也抱怨过,她说洋行里的英国外办例把所有黄种人当次货,也不是指着鼻子骂,反正有意无意就给你一句,像‘阿陈,你一整天做什么,吸烟还是喝咖啡?’”
  锁锁说:“这倒无所谓,把我当下女也不打紧,只要不带色情成分。”
  “要命,听你们这样说,一辈子不想毕业。”南孙懊恼地吐舌头。
  “大学生同我们不一样,多少有点尊严面子,况且你要待五六年后才会出身,届时不平等现象一定有所改善。”
  “你有无欠日本人钱?”
  “有,一个月薪资。”
  “我替你赎身。”
  锁锁笑了。
  南孙说:“你没有再欠他什么吧?”
  锁锁光火:“你别以为我短短一百天就发了财,请看,衣服都是剪了牌子的退货,皮包手袋是冒牌的,银行存款剩下七十三元五角,我真的抖起来,会舍得不让你知道?”
  

流金岁月2(1)
骂完之后,双方都觉十分痛快。
  锁锁长叹口气:“有没有林文进的照片,给张看看,天天念他名字三十遍。”
  南孙腼腆地递上一张合照。
  锁锁一看,嗤的一声笑出来。
  南孙不满地看着她,等待解释。
  “唇上蓄着的汗毛算是胡髭了?”
  南孙瞪她一眼:“说话好不粗俗。”
  锁锁点点头:“小朋友看小朋友,对上了。”
  “喂——”
  锁锁笑说:“肚子饿了,老太太吃什么点心?偷些出来。”
  一个月后她换了工作,转到一间电脑代理公司做,随即丢下洋泾浜日语,改学电脑专门名词,一下子又朗朗上口,还挺唬人的。
  南孙去看过她,假装是顾客。
  她正在吃饭盒子,见到有人进店,连忙擦擦嘴,喝口水站起来,饭盒子根本放在抽屉里,一推拢,什么痕迹都没有。
  南孙见她手势纯熟,可见是做惯了的,长久下去,恐怕会坏胃,不禁一阵心酸。
  锁锁挂着一脸的笑迎上来,蓦然发觉是南孙,倒是一呆。
  她抱怨:“真会寻我开心。”
  南孙低声说:“林文进要到英国去读书。”
  “又如何?”锁锁充满诧异。
  她细细观察南孙神情,忍不住说:“没有这样严重吧,何用黯然销魂?”
  南孙不出声。
  “六点钟再来,与你喝咖啡。”
  南孙点点头。
  捧着咖啡杯,她向锁锁诉苦:“他对我那么好,谁知还是这样。”
  锁锁笑:“换了是你,也一样。”
  “林文进将来的女朋友,未必有我水准。”
  “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让他出去闯,他不会心死。”
  “你没有男朋友,你不知道我多难过。”
  “我没有男朋友?哦是,我没有男朋友。”锁锁大笑。
  南孙忧郁了一整个月。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与林文进在谈笑,以致白天精神恍惚,她从未试过如此牵挂一个人。
  等到林文进安顿下来,给她写信的时候,她又不想回了。不是没有要说的话,而是无从说起,再隔一段日子,她也就忘了他。
  锁锁又离开了电脑代理,到一间时装公司任职,卡片上印着经理字样。
  南孙笑:“唬谁,几时做董事长?”
  “快了。”
  两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团。
  一下子有人来接锁锁,楼下车号按得震天价响。
  南孙伏在窗口看:“谁,是谁?”
  锁锁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蒋太太在一旁听见,便对女儿说:“别问太多,她方便说,自然会告诉你。”
  “老朋友,问问有何关系。”
  “问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丢了。”
  “我关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担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孙想起来问:“妈妈怎么不去搓牌。”
  “最近输得厉害。”
  “问爸爸要。”
  “他也没有余钱。”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赚了。”
  蒋太太讶异:“你一向不理这些,怎么知道。”
  “他昨天说要带我们环游地球,因金价节节上升。”
  “啊,今夜我来问他,”蒋太太想一想,“对了,别同你祖母说。”
  “老太太一定说:你即使赚得全世界,但赔上你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
  蒋太太笑:“错了,老太太挺关心上落价位。”
  南孙非常非常的意外:“真有此事?”
  蒋太太但笑不语。
  做父亲的说得出做得到,果然率领一家人参加旅行团,出发往欧洲,玩了三个星期,连老太太都兴致勃勃一起去,家中只剩下女佣。
  蒋太太说丈夫:“他,手上要是有个多余的钱,浑身发痒。”
  虽然行程非常匆忙,走马看花,祖母在罗马中暑,父亲在花都遇着小偷,母亲在维也纳摔跤,而团友觉得他们一家太吵,南孙还是享受无比。 。 想看书来

流金岁月2(2)
触角敏锐的她独爱威尼斯。
  她说:“你看,多么美丽,多么腐败,一个沉沦的城市,潮涨的时候圣马可广场泛着水,我们住的地方太起劲了,天天朝气勃勃,欠缺一分老练的气质,难成大器。”
  但是她父母没听懂。
  逃难似的好不容易过完了三个星期,一阵风似的又刮回家去,都嚷说欧洲又破又烂,一点也不好玩,永远不再去。
  只有南孙万分陶醉,一定要再去,同男朋友,同志同道合的恋人。
  兴奋地找锁锁,逼她听旅游记趣,房东说:“朱小姐搬走了。”
  如一盆冷水浇头,“搬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
  “几时搬的?”
  “上星期。”
  南孙往时装店去找,售货员客气地说:“朱小姐陪老板娘到东京买货去了。”
  咦,混得还真不赖,“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天,请问谁找?”
  “请朱小姐同蒋南孙联络。”
  “好的。”
  南孙心中一丝茫然。
  隔了近十日,锁锁才有音讯。
  “欧洲之行如何?”
  “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今晚见面,有没有空?”
  “到我家来。”
  “我有好主意,咱们吃日本菜去。”
  一言为定。
  锁锁迟到二十分钟,南孙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几疑找错地方。
  迟到这习惯也需培养,学生只知准时出现,迟者自误,事实上南孙一辈子没学会这项女性的特权。
  锁锁出现时日本馆子里每个人都眼前一亮。
  南孙只觉得她浑身闪烁夺目,皮肤中似揉了宝石粉,顿时忘了呆坐二十分钟的事。
  锁锁笑吟吟坐下来,伶俐地点了菜。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南孙笑:“先看你那份。”
  “不,你请先。”
  南孙献她的宝:“翡冷翠买的。”
  是一只玻璃纸镇,圆形水晶球里绽开一朵朵七彩的菊花图案,无比的璀璨艳丽。”
  “喜欢吗?”
  锁锁却微笑:“可见你还似小孩子,专买这种小玩意儿。”
  “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你又送我什么。”
  锁锁把一只小盒子递给她。
  南孙打开,是双小小钻石耳环。
  南孙急急戴上。中三时两人结伴去穿耳孔,从此破相,南孙的左耳还发了一阵炎。
  锁锁说:“好看极了,你不能戴流苏型耳环,这才配你。”
  “是真的钻石?”
  “这么一点点,自然是真的,假的做不出来。”
  “环境大好?”
  “过得去,我想见舅母,把钱还她,再不还,快要双倍偿还。”
  南孙看着她,心中算一算,短短九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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