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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

黑暗塔系列04巫师与玻璃球-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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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晚上,魔月狰狞的笑容升上了天空,科蒂利亚手捧一摞衣服从房里出来,缓缓穿过草坪,来到院子里,绕过下午扫成一堆的落叶。她把衣服扔在稻草人的撑杆前,然后着了迷似的凝视着正在升起的月亮:魔月心照不宣地眨眨眼,露出凶残的笑,射出如骨头般银白色的光芒,仿佛紫色丝绸上的一颗白纽扣。

科蒂利亚和魔月相视而笑。后来,她终于回过神来,往前走了几步,把稻草人从竿子上拔了下来。稻草人的头软绵绵地倒在她肩头,就像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连跳舞都站不稳时无力低垂的头。它的红手悬空摇摆着。

她扒下了稻草人的衣服,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人形东西。稻草人原本穿着她死去哥哥留下的衣服。她取出从房里带出来的衣服,放到月光下——一件红色丝质骑装衬衫,市长托林送给年轻漂亮小姐的一件礼物,但她从来没穿过。妓女衣服,她是这么叫那些衣服的。那称呼把科蒂利亚·德尔伽朵变成了什么呢?枉费她一直照顾她,即便是在她那顽固不化的父亲坚决要和弗兰·伦吉尔、约翰·克罗伊登那群人作对之后。而她得到了什么?被自己的侄女当作了青楼老鸨。

这个想法又让她想起艾尔德来得·乔纳斯和克拉尔·托林,当楼下蹩脚的钢琴弹奏着“红色波普”的时候,乔纳斯和托林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科蒂利亚像狗一样呻吟了一声。

她把丝衬衫猛地往稻草人头上套下去,又给它穿上苏珊的侧骑裙,接着是她的一双拖鞋。最后,用苏珊的无边帽换下了宽边草帽。

干净利落!稻草人顷刻间变成了稻草姑娘。

“而且是个被捉奸在床的稻草姑娘①『注:此处为双关语。原文caught red…handed(红手),英文词组的意思是做坏事时被人当场抓到,此处也指稻草人被涂红了的双手。』,”她喃喃低语。“我知道,哦,是的,我知道。我可不是三岁小孩。”

她把稻草人从院子里搬到草坪上,放在那堆落叶边上。她抓起一些叶子,塞进骑马衫里,做出微微隆起的胸脯。完成之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点着。

这时风停了,仿佛在殷切地配合她。科蒂利亚把点燃的火柴凑到干树叶上,不一会儿,整堆落叶都烧了起来。她捡起稻草姑娘抱在手里,站在火堆前。她没有听到城里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没有听到翡翠之心里蒸汽机的喘息声,也没有听到流浪乐队在低市里的演奏声。一片燃着的树叶被风卷起,打着旋掠过她的头发边,差点把她的头发烧着,而她似乎也没有察觉。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茫然。

见火旺起来了,她走近几步,把稻草人扔了进去。明亮的桔色火焰吞没了稻草人;火星和烧着的叶子打着旋向上飞去。

“烧啊!”科蒂利亚大吼一声。火光把她脸上的泪水映得像血一样。“杀人树!啊,尽情地烧吧!”

骑衫里的东西烧着了,稻草人的脸已烧得炭黑,它的红手火光粼粼,斜视的白眼也变成了黑色。无边帽腾起一阵火焰,火光摇曳;火势蔓延到了整张脸上。

科蒂利亚站着观望,拳头一松一合,根本不在意溅到身上的火星,也不在意燃烧的叶子飘向房子。就算房子着了火,她也很可能视而不见。

她一直守在火堆旁,直到穿着她侄女衣装的稻草人化做一团灰,散在更大一堆燃剩的灰烬上。随后,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似的,她慢慢走进房里,躺倒在沙发上,如死尸般沉睡过去。

13

收割节前一天,凌晨三点十五分,斯坦利·鲁伊兹认为终于可以关门休息了。最后一支曲子二十分钟前停止了——席伯比流浪乐队还多演奏了一个小时左右,现在他正把脸埋在地上的木屑里打鼾。托林小姐在楼上,大灵柩猎手不见踪迹;斯坦利觉得他们今晚是去了海滨区。他猜想他们说不定在干什么不光彩的勾当,但当然了,他并不能确定。他抬头看了看小顽皮呆滞迷离的神色,“我也不想知道,老朋友,”他说。“我现在惟一想要的就是好好睡上九个小时——明天将迎来真正的欢宴,他们要闹到破晓才会离开,所以——”

房子后面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斯坦利往后缩了几步,砰的一声撞到吧台上。钢琴边,席伯微微仰起头,嘴里嘟哝着:“怎么回事?”然后头又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了。

斯坦利根本不想去弄清尖叫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过他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听起来像是老泼妇快马佩蒂的声音。“我真想把你这个老荡妇踢出城去。”他暗自说道,然后弯下腰往吧台下摸去。下面有两根结实的白蜡木棍,一根叫安定棍,另一根叫杀人魔。安定是一根带树瘤的光滑木棍,只需用它在闹事家伙头上恰到好处的位置轻敲一下,就保管那人会昏迷上两个小时。

他考虑了一下,拿了另一根木棍。它比安定棍短一些,顶端更宽一些,装着钉子。

斯坦利向酒吧后面走去,出了门,穿过一间阴暗的库房,库房里堆满酒桶,散发出格拉夫和威士忌的味道。库房后面是一扇通往后院的门。斯坦利来到那扇门边,深深吸了口气,把门打开。他本以为佩蒂会再发出一声令人脑子都要爆裂的尖叫,可是除了风的呼啸声以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可能你很走运,她已经被杀掉了,斯坦利暗自设想。他打开门,后退几步,同时举起钉头木棍。

佩蒂并没有死。这个妓女身穿褪了色的长衬裙(你也可以说这是佩蒂的职业装),站在去后面厕所的小路上,两手紧紧抓在一起,放在隆起的胸部和干瘪下垂的脖子之间。她抬头望着天空。

“怎么了?”斯坦利问着,赶快跑到她身边。“你这一吓,让我折寿十年。”

“月亮,斯坦利!”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哦,快看月亮!”

他仰头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怦怦直跳,但是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说:“走吧,佩蒂,那只不过是尘埃。理智点,亲爱的,你也知道,过去这些天风都是怎么吹的,不下雨,上面的东西就没有被冲走。是灰尘,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那怎么看都不像灰尘。

“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么。”佩蒂悄声说。

在他们头顶,魔月咧嘴而笑,一只眼睛透过流动着的血帘一眨一眨。

第七章 取回玻璃球

1

当妓女和酒吧男招待仍旧茫然地盯着血淋淋的月亮时,津巴·莱默从梦中醒来,打了个喷嚏。

该死的,到了收割节竟感冒了,他暗自抱怨着。接下来的两天我都要出门,但愿这感冒不会——什么东西在他的鼻底搔了几下,弄得他痒痒的,不禁又打了个喷嚏。声音从他狭窄的胸膛里蹦上来,冲出干巴巴的嘴巴,就像小口径手枪在这间黑屋子里开了一枪似的。

“谁?”他惊叫道。

无人作答。莱默脑子里突然显现出一只丑陋而凶暴的鸟,白天飞进来,现在正在黑暗中扑腾,就是它在他脸上扇动翅膀。想着想着,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鸟,臭虫,蝙蝠,他恨透了这些东西——他的手胡乱地在桌上摸索着那盏煤气灯,差点把它碰到地上去。

他把灯凑到身前,那东西又开始扑扇了。这次是冲着他的脸颊。莱默尖叫起来,整个人弹缩到枕头上,把灯紧紧抱在胸前。他按下灯一侧的按钮,听到煤气发出咝咝的声音,火星冒了出来。灯点亮了,在微弱的光晕中,他看到的不是振翅的鸟儿,而是克莱·雷诺兹坐在床沿上。雷诺兹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根羽毛,刚才他就是用它在眉脊泗大臣的脸上搔痒的。他的另一只手藏在斗篷里,放在膝盖上。

自从在城西部边远处的树林里第一次见面以来——树林就在爱波特大峡谷下面,法僧的手下拉迪格的主力先遣队就驻扎在那里——雷诺兹就没喜欢过莱默。那晚风很大,他和其他两个灵柩猎手进入林中的小空地时,莱默和他的陪同伦吉尔、克罗伊登正围坐在火堆旁,雷诺兹的斗篷在莱默身边一晃。“您好,斗篷先生。”莱默说,另两个人都笑了。那原本是个没有恶意的玩笑话,但雷诺兹可不这么想。在许多他游历过的地方,斗篷并不单纯是指“斗篷”而已,它暗指“躬背哈腰”或“俯首称臣”的人。事实上,它还是用来骂同性恋的一句脏话。雷诺兹并没想到,莱默很可能(尽管表面精于世故,但也不过是个边远省城的官员)根本不知道这个词另有他意。他只知道,如果有人贬低他,他会尽其所能让他付出代价。

莱默还债的日子到了。

“雷诺兹?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你叫错了吧,”坐在床沿上的人回答说。“这里没有雷诺兹,只有个斗篷先生。”他从大衣下抽出另一只手。手里是一把磨得极锋利的短刀。当时在低市买这把刀时,雷诺兹就想到会派这个用场了。他提起刀,把十二英寸长的刀刃刺进莱默的胸膛,直穿后背,莱默像一只虫子似的被钉在床板上。

一只臭虫,雷诺兹心想。

灯从莱默手中滑落,滚下床,掉在床头地毯上,没有碎。对面稍远处的墙上扭曲地映出了津巴·莱默垂死挣扎的影子。另一个人影弯着身子,仿佛是一只饥饿的秃鹰。

雷诺兹举起刚才拿刀的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蓝色灵柩文身转到莱默眼前。这是他想让莱默死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现在来嘲笑我啊,”雷诺兹说。他笑了起来。“来啊。我洗耳恭听。”

2

快五点的时候,托林市长被一个可怕的梦境惊醒。梦里,一只粉红色眼睛的鸟缓缓地在领地上空盘旋。它的影子所到之处,青草皆黄,树叶震落,庄稼尽亡。影子正把他治理下绿树成荫、安和愉快的领地变成一片荒原。这是我的领地,但鸟也是我的,醒来前的一刻,这样的想法闪过他的脑子。他战栗地蜷缩成一团滚在床边。我的鸟,我把它带到这儿,我把它放出了鸟笼。

看来这个晚上他是无法再入睡了。于是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走进书房,边走边把挂在他骨瘦如柴的腿上的睡裤往上提。睡帽上垂着的小球在他肩胛骨间上下跳动;他的每一步都伴随着膝关节的咔哒声。

至于梦境中产生的罪恶感……这个嘛,木已成舟,改变不了了。明天,乔纳斯和他的伙伴们就会达成他们来这儿的目的(为此他们得到了高额报酬);明天一过,他们将离开这里。飞走吧,粉红眼睛的鸟儿和那致命的影子;飞走吧,回到你来的地方去,把那些灵柩小子一起带走。年末临近,他要忙着享受他的小情人了,根本没有精力多考虑这种事,或者做这种梦。

另外,没有可见的迹象,梦境就只是梦境而已,算不得什么征兆。

可见的迹象就是书房窗帘后露出的一双靴子——只有破旧的鞋尖露在外面——但托林没朝那个方向看一眼。他的视线被固定在他最喜欢的椅子旁的瓶子上。他没有清晨五点喝红酒的习惯,但喝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天晓得,他做了个可怕的梦,再说,毕竟——

“明天是收割节,”他自言自语,在壁炉边的高背椅上坐下。“收割节来了,每个人都会做些打破常规的事。”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并不知道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喝的最后一杯酒。酒的热度冲进他胃里,又爬回喉咙口,暖暖的,他咳了起来。好多了,啊,好多了。没有巨鸟了,没有灾祸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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