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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南音 出书版-第54部分

小说: 南音 出书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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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我紧张地盯着她外套的纽扣。
  “道什么歉啊,不关你的事。”她的神情像是被我吓到了。
  “你,很喜欢陈医生,对不对?”我问完这句话的时候,迦南突然站起来,他说:“我去买包烟。”破旧的椅子一排排阻挡着他的腿,就像是盾牌。
  “我不知道算不算很喜欢,我觉得不算。”她仔细想了想,像是微笑给自己看,“可是认识那么多年,我觉得我足够相信他。他那个人,应该也不像是能热烈地爱什么女人的吧,可是,如果彼此之间已经有了那种信任,他一定会珍惜。所以我想,约会一下试试看,也许不错。可是现在,
  他高位截瘫,不能讲话,周围的人都跟我说,幸亏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没跟他在一起——也许这是实话,可是这些人真是可恨,你说对不对?”
  “那你说,”我望着候车大厅另一端,“人是不是一定要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这个——”她睫毛垂下来,“这个问题,你间我,可就问错人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屏住呼吸,我想她一定会比我先受不了这种寂静,为了打破它,也许会讲点她自己的事情。
  “我二十五岁那年,差一点就嫁给了我的青梅竹马。”她只讲了这一句,就停顿了。
  “后来呢?”——我觉得现在明显不是靠着矜持表现自己尊重别人隐私的时候。
  “后来,就在婚礼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我真正爱的那个人就出现了,”她就连咬嘴唇的时候,都是微笑着的,“那个时候,我也在问自己一样的间题,人是不是一定要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不过后来,那两个男人,我谁都没有选。我的青梅竹马到现在都没再跟我有任何联络——反正,是我自己搞砸的。我想,同样的问题,你问一百个女人,保证有九十九个会跟你说,一定要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的人生,太任性了,你最终还是会留在那个应该在一起的人身边。也许吧,但是我偏偏就是说不出这种话来的那一个。所以,未必能帮上你的忙呢。”
  “你爱的那个人,现在在哪儿?”我出神地间。
  “在很远的地方。”
  “他死啦?”我脱口而出,惊讶地瞪着眼睛,突然又觉得这话未免太过坦率,下意识地把手背贴在嘴唇上,表示是嘴巴犯的错,跟我没关系。
  她无奈地看着我:“托你的福,他活着,只不过是在国外而已。”
  车站里的广播告诉我们应该检票上车了。我跟天杨说:“等我,我去找迦南。”也顾不得她在我身后喊我,说他一定会自己回来和我们汇合的。我隐隐地觉得,他未必会回来。逆着人流,破败的椅子们沉默地又一次变成盾牌,,拍打着我的腿。我不该让他去买烟,我不该相信他说去买烟是真的——那种说不出从哪里来的恐惧让我好像置身于类似真空的梦境里。我却又不敢大声地叫他。我觉得丢脸。如果真的是去买烟,那就应该在侯车厅的另一端,那边有个小超市。——可是我果然没有猜错,他不在那里,他果然不在。
  我到底应不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拿着我的票回去上车呢?然后我是否需要笑着跟天杨姐说一句:他不会一起回龙城了,他在跟我们开玩笑——这是什么见鬼的说辞啊。“南音,你为什么在这儿?”我惊慌地回过头去,他站在我身后,手里空空的,根本就没有烟。
  我走了两步,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他外套的拉链火辣辣地格到我手指的骨头里去。,“骗子!”我含着眼泪冲他喊,一直以来心里对他存着的那一点点怕;就在此刻烧得一干二净了,“你想丢下我直说好了!想消失也直说就可以了……你根本就不在这个超市里你买什么烟啊!你当我是傻瓜么你不要这么侮辱人好吗……”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从兜里掏出一个簇新的烟盒:“我想要的牌子这家超市没有,所以我去车站外面买的……你是疯了么,郑南音?”
  我抱紧了他,让他胸前的衣服昏天黑地地把我埋起来,我知道自己很丢脸。他的胳膊像夹棍那样紧紧箍着我的脑袋,每次和他拥抱,那感觉就像一个案发现场。他在我耳边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丢了?南音?”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走的。可是就算是这样—你在去每个地方之前,都得告诉我。让我知道你去哪里。这样,到你不再说你去哪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别管,你只要答应我。”
  后来,我很不好意思地发了个短信给天杨:“天杨姐,对不起,我们今天不回龙城了,你自己路上当心,后会有期。”她回复我:“我就知道。”并且。附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图标。
  深夜里,在那间车站旁边的旅店,能听得到火车在铁轨上呼啸,就像北风。他坐起来,背靠在窗边的墙上,问我:“外面那条河,能流到龙城去么?”然后我听见打火机怡然地一响。
  “昭昭说的,那条河就叫永宣河。”我的身体里回荡着海的声音。
  “总听你提起来昭昭,她跟你感情很好吗?”他缓缓凝视着自己吐出来的烟雾,空出来的那只手温暖地覆盖在我的脊背上。
  “她活着的时候,其实我们不算很好。”我抬起手指,静悄悄地在他下巴那抹隐隐的胡植上磨蹭着,“可是她死了以后我才知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朋友。她一直都很喜欢你哥哥,我的意思是说,就像我对你的这种喜欢。”。一一也许那是我第一次对他承认,我喜欢他。
  “这孩子年少无知,可以理解。”他轻轻地笑。
  “我总觉得,你跟你哥哥之间有问题。虽然,你对臻臻很好,可你说起他的时候,总是很恶毒的。”
  “如果你有机会听他怎么说我,你才知道什么叫恶毒。”他把房间里那个泛着黄的白瓷烟灰缸平放在肚子上,“从我十几岁起,我们俩就是这样的。他看不起我,我看他也不顺眼,就这样。彼此都觉得对方丢脸,后来有一天,我就跟他老婆睡觉了,因为臻臻她妈妈也觉得跟我哥哥在一起的生活生不如死——所以,我们只是想联手报复他一下,我们天知地知,自己开心就好。但是我没想到最后会闹得那么大,她居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哥哥,然后他们就分开了,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她是真的铁了心……”
  “你——”我坐起来的时候,掀起的被子像个浪头那样,把烟灰缸摇摇欲坠地翻倒在了床单上,“你果然是个浑蛋。”我气急败坏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觉得还是应该说。”他一脸无辜的神情。
  “陈迦南我不认识你。”我钻进被子里冒充松鼠,深呼吸一下,压回去所有的沮丧。反正,眼下,我们两个人像是在荒岛上,面对所有的大事情,我也只拿得出来一些小脾气。
  旅店的被子总是有种混乱的气味。迫不得已,我只好闻着这样的气味,听着他隐隐约约收拾烟灰缸的声音。“兔子。”他隔着被子,敲了一下我的身体,“出来。”我不理会他,但是却又觉得,从来没听他叫过我“兔子”,感觉很新鲜。
  “兔子,听话,里面氧气不够。”他就像是遇上了很好笑的事情。
  “别理我。”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听到了这么坏的事情之后,心里还是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不可能因此离开他。
  “我进来活捉野兔了?”他把被子弄开一条缝,然后就钻进来抓住我的手腕。局促的黑暗中,一开始我无声地挣扎着,再后来,我的两只手腕都被牢牢地拷在了他的手臂里,我一边笑,一边试图踢他的膝盖,在争斗中被子变成一张越来越紧的网。我以为这样的打闹之后。势必又是一些翻抱之类的戏码。但是他突然间松开了我,不知是不是因为氧气不够充足,我并没有非常敏锐地意识到,我的身体已经获得自由了。我像一个果核那样蜷缩在形状不规则的黑暗里,不知所措地听着软弱的被子让他的拳头一下接一下地打,是种岿然不动的声音。他居然开始非常认真地挣扎,
  他说:“妈的,把这个给我拿开,南音,拿开……”氧气和灯光顺着一个粗暴的裂口灌进来,他坐起来的样子简直是要把自己的脊椎骨脆生生地对折,整个人成为90度。他满脸都是汗,汗水甚至沿着他的脖子流到胸膛那里去。他大口地呼吸着,像只不小心跃上甲板的鱼。
  “迦南?”我的指尖轻轻碰到了他的胳膊,他就像是要把自己变成阵风那样躲开我。
  他想要对我笑,但是他没成功,只不过额头上的青筋爆起来了。他冲进浴室里去,我听见水龙头打开的声音。隔了一会儿他走出来,我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像个塑料袋那样蜷缩在原处,我忘记了自己还可以坐起来。以及,去到浴室那里看看他怎样了。
  他恢复了原状,从地上捡起他的牛仔裤,胡乱地套上。颓然地回到我身边,坐下来,他的手轻轻地伸过来,试着摸我的头发。我闭上眼睛,眼前那一片微微颤抖着的黑暗,跟他微微颤抖着的手在商量,终于,他的手落下来了。
  “南音,”他低声说,“我有一点……幽闭恐惧。”
  我坐起来,关掉了昏暗的台灯。他赦然凝视着我的脸也瞬间被关在了黑暗中。我说:“过来,我们睡觉了。我抱着你。”
  他的脸就这样紧紧地凑在我的胸口,他说:“南音,我在北京等你。你一定要来,好么?如果你不来,你也要告诉我,别让我等太久……”我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好,知道了。现在把眼睛闭上,睡吧。”
  后来我们就这样睡着了。所有的过错再怎么叠加,也没有负负得正的那天。我们只好相依为命地睡着了。我们在一片没有灯塔的海里航行着。我看见了他的弱点,比如他是个浑蛋,比如他的幽闭恐惧;我最大的弱点就是他,我想他也知道的。这世界上的每个人如今都可以做我们的荒岛上的审判者,那就来吧,我们可以一起站在绞刑架上面,把悬在头顶的绳圈看成是稚拙的孩童,用颜色不对的蜡笔画出来的太阳。
    2010年的春节快要到了,可是在我们家,没人关心这个。
  迦南回北京去了,哥哥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庭了。在判决结果下来之前,我不允许自己想到底要不要去北京这件事。开庭前一周的那个星期六,龙城突然下了好大的雪。清早的时候外婆站在客厅的窗口,痴迷地看着外面的雪地。当爸爸站在院子里用铁锹铲出来一条路的时候,外婆着急地拍着窗玻璃,爸爸进来问她怎么了,她说:“你全都弄坏了,你都弄坏了。”——她的意思是说,爸爸把整齐干净的雪地弄坏了。
  就是在那个雪后初霏的早上,我跟妈妈还有姐姐一起去了普云寺。姐姐悄悄冲我做了个鬼脸:“你打算跟菩萨说什么?”我也冲她挤了一下鼻子:“要你管。”妈妈在我们前面不动声色地说:“在佛堂上,你们俩有点规矩行不行?”——语气酷似电视上民国戏里的老太太。然后妈妈把香插进了香炉的空地里,然后跪下来磕头。那里已经有那么多支香,我只好相信,每一支香是谁上的,菩萨都记得清。
  “郑南音,”妈妈压低了声音骂我,“磕头的时候手心要朝上,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啊。”可我觉得这依然是好事情,几个月以来,这是她第一次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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