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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部分

一斛珠(1-18章)-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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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象里回北京后好久他是外婆亲自照顾的。优雅的大家闺秀般的外婆跟奶奶是完全不同的女性,对他却如出一辙的宠爱。只是宠爱中多一两分理性。比如送他去学字画,就是外婆的主意——当时并不觉得这个枯燥的学习会有什么乐趣产生,直到后来。如果说影响了他一生可能太严重,但至少至今为止的几十年,他受用无穷。更何况……
    董亚宁将弹夹放回去。
    蹲在地上好像有点儿久,他站起来。
    桌子上除了几个小型的枪械模型,还有几个相片架子。他拿了一个过来看。正是年幼的他,站在那时还算年轻的外公外婆身前。
    外婆穿的是没有领章的军装。因为那天打靶,她也技痒难耐。还记得她只动了手枪。左手右手都试过了,左手的成绩比右手打的要好。她却不满意,只说自己眼神不好了。转了下脸看着他,温和的说,阿宁,外婆跟你一样是左手将——外婆的手,拉着他的小手,比着。他的手型很像外婆。
    就是那天,他耐心而理性的外婆,教给他怎么拿枪。并且握着他的手,打出了第一颗子弹。
    后坐力很强,他尚稚嫩的骨骼被震得酥麻,耳朵虽然戴着耳套,但仍觉得这声音是难以抗拒的令人震撼。更神奇的是,就在子弹射穿靶心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跟握着自己手的这个年老的女子、她身后那严肃的老者他的外公、以及他们代表的另一个家族,产生了共鸣。只是一个很细微的感受,他知道他们血脉相通。当然那时候想不到这么深刻,却大概从那之后,他渐渐并不抗拒他们的给予。接受,然后回馈。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他看着照片里的外婆。
    穿着旧军装的外婆,脸上有种淡雅却又坚毅的表情。家里有很多外婆各个时期的照片。从年轻时候作闺秀打扮的洋装照,到中年时期的列宁装,年老时候仍保持着干净整洁、即便是满头银发,也还是好看的老人——他独独喜欢这一张照片。
    他手指擦着镜面。
    外婆去世早了些,他没有来得及孝敬她。
    也曾经想过,假如那时候,外婆还活着,她会不会帮助他?
    外婆是个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女人,而她的大智慧里,总是有些慈和跟善良的成分的。也许她的考虑中,会少些利益和荣耀,会少些盘桓和算计。就如同外公几起几落她始终不离不弃,也许对于她唯一的外孙,会多一点怜惜……但这也仅仅是一个“假如”。
    所有的假如背后,都是一连串的无奈。
    他再明白不过。
    他转了下身,靠在桌上。
    外婆后来也带他再去过靶场,每次使用的也都是老式的手枪。多数时候他在旁边看着,慢慢的才在外婆的鼓励和许可下打枪。外公总会考他各种功课。大概就是那时候同他讲: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他们高中的时候,有军训,也会打靶。给他们用的是旧步枪。枪托简直都能掉渣子似的。他看着没摸过步枪的同学们兴奋极了,觉得很有意思。也有点儿小小的骄傲——虽然,虽然被那个仍然跟他分在一个班里、打靶还在一个组里的邱湘湘斜着眼睛看,很扫兴——但那种感觉还是很好。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六)
    他们那一级的军训是去了野外的一个新兵营。靶场的青草地很杂乱,但天很蓝,也很热。夏末秋初,只有早晚有些凉意,白天还是很热。
    可军训足足有十天。
    粟菁菁老早就请了病假不来。他其实以为邱湘湘也不会来。虽然不会操练的他们这些城里孩子很凶,但军训毕竟是累。有点门路的家长让孩子逃过这这个,并不是难事。他妈妈就问他,要去吗累?
    他毫不犹豫的说去啊怎么不去。
    芳菲在一边说哥哥一时不被晒就会皮痒。
    那时候芳菲已经是他宠爱备至的妹子,她胡乱编排他什么他都并不会真生气。
    他自己打了背包拎着东西去学校集合的。在学校门口碰到了只背了一个大包的邱湘湘——竟然也没有大人来送她报到军训。就只有她那个哥哥潇潇。潇潇见到他就跟他说,哎,湘湘要是出了毛病坚持不下去还死要面子不请假,你千万想办法打个电话回来给我……潇潇话还没说完,湘湘一拐肘子给哥哥捣在了胸口上,说了句“再见”就先进去了。
    那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他还能记得她穿的是雪白雪白的裙子,所以背上的大背包就显得更加的惨绿惨绿的……天生有活力的邱湘湘,个子小小的却从来很有力量的邱湘湘,生病了也会坚持去画画写大字的邱湘湘——她怎么可能“出毛病”?
    她还没开学就凭着初中时候的良好记录被指定为临时班长了,军训的前半程表现优异的让男生们都不好意思大呼小叫。
    可是……那天打靶结束回营房的路上,他发现她不妥了。
    本来他是排头兵,她那小个子,是排尾。他们两个是够不着的头尾,倒也正好。但是巧就巧在那天他早上可能是喝多了水,总想上厕所。野外又没有公厕。请示教官,教官干脆利落的说:男左女右!
    于是他等着队伍都过去了,乖乖的在路左边的树林里解决问题。后来追上队伍的时候,就跟那个很可爱的小教官多说了几句话——很不经意的,发现了她脚步有些沉。蔫儿了吧唧的样子,很不像她。
    他走过她身旁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那时候他已经比她高很多了,低头一看,也只看到她白色棒球帽,看不清她脸,但是顺着鬓角流下去的汗水贴在她颈间,很不寻常,于是他问:“喂,你水壶里还有水嘛?”
    她头都没抬,从背包一侧抽出个绿色的行军壶来给他。他还没接到手里,那壶就“咣”的一下落了地。跟壶一起落地的还有她。
    晕倒了。
    他看着白色帽檐下她紧闭的眼,急忙把她放平了,大喊来人。教官招呼着老师一起过来。随行的卫生员赶过来一看,语气很轻松的说了句“没事儿,中暑而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样一句轻描淡写完全不当回事儿的话突然的来了气,冷冷的说:“中暑严重也会死人的。”
    老师和教官都瞪他,却因为情况紧急没说他什么。
    确实不严重,她很快就醒了。
    但是老师跟教官比较紧张。教官提出背她。她不让。年轻的教官反而红了脸,很尴尬。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只是问湘湘自己能走么?她说能。
    他看着她那白白的脸,冒着虚汗,额头鬓角的汗顺着往下流,下巴上那颗痣,简直都融在了水中……他拨开教官,一声不吭的就把她给拎起来背上去,又吓了人一大跳。她好像也吓到了,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反应过来想抽手臂,被他牢牢的箍住小腿。可能也是因为头晕脑胀没有什么力气,就那么软软的伏在他背上了……他肩上背上很快湿了。也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汗还是她的,总之满鼻子都是汗水的味道。
    有男同学想要帮忙背,他拒绝了。有二里地呢,挺远的,他却始终没撒手。
    湘湘后来问他,“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想了想,“什么的都没想。”
    “真的?”
    “你那时候第二性征都不明显,我能想什么啊?”
    倒不是他赖皮,确实没多想。
    但不知为什么,印象却始终很深。
    他后来几乎没有背过她。她不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有时候独立的甚至堪称专横。撒娇和依靠,大约是她最做不来的事之一。实在需要依靠的时候,那大约是真的,不得不了。或者,是她愿意。比如,她伤到脚,会肯让潇潇背着她走……
    ……
    还记得当天她被特许半天休息。也因为她中暑晕倒,到了下午的训练,其实教官们都领着他们往树荫里一坐聊天了。教官们其实都是顶多20岁的大孩子,跟他们差不了几岁,说说笑笑,很能说到一起。奇怪的是,很多无关的人和事,他常常会过滤掉。那个下午他却记的始终很清晰。包括那天后勤部长来调研,问同学们对伙食有什么要求没有满意不满意?其他同学都说满意。就他,直说了还算可以就是肉少……结果晚上就餐,就加了每人一条鸡大腿——他没什么胃口,鸡腿放在饭盒里,还有他们桌上她的那一份,他也放到了饭盒里。带回营房去,却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坐了半天才想起来潇潇说过要他有事儿给他打电话。于是就出去了。
    那几天是全封闭训练,照规定是不准学生们打电话的。别说学生们,驻军也不是每个营房都有电话。他在营区里找不到可打的电话。教官就给他出主意说要不你去营部试试。
    若说特权有什么好处,他没特权没体会过。但是他用不着去营部,直接去敲带队来军训的副校长那宿舍门,报上名字就问我能借您的手机用一下吗?
    副校长很客气的借了他。
    潇潇不在家,是他们家洪阿姨接的电话。他也就没有多说。挂了电话副校长倒特为的关心他一下,问是不是想家了。他想了想,说可不是嘛。然后也很有礼貌的告辞了。
    出来以后他觉得该去看看邱湘湘。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七)
    他就回宿舍要拿饭盒,因为觉得不能空手去——却看见那几个饿鬼似的新同学在瓜分他饭盒里的俩鸡腿,看到他,满嘴油的嘻嘻笑……半真半假的打了半天架,鸡腿还是只剩下了骨头。他只好从床头柜里找他带来的两盒巧克力。是妈妈嘱咐他带上的。她刚从比利时回来,带了当地产的巧克力给他,让他带上。可是天这么热,他拿出来的时候,已经软了。那帮饿鬼说我们不嫌弃,又一把抓走了。盒子里只剩下几颗幸免于难,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于是他就攥着去女生宿舍了。
    她的床在上铺,紧靠着窗。窗子大开着,帘子也还没拉上。
    所以他能很轻易的就看到她正趴在床头跟下面的女生说话。笑眯眯的,懒洋洋的。柔软的发丝垂下来,遮了眼睛,她就拨开,抿在耳后……可头发丝实在是软,一会儿,又垂下来了。她那样拨弄着,忽然看到窗外的他,愣了一下就问:“董亚宁?你站在那儿干嘛?”
    嘿!
    这一声底气十足,绝不像是病秧子。
    他索性走近了那窗子,仰着头看她,说没什么,路过呢。你好点儿了嘛?
    好多了。她从床上下来,站到窗边。她穿着小碎花的衫裤,其实类似睡衣,所以他看着有点儿觉得不合适。她身后的女生们则好奇的看着他。他平日里脸皮可厚了,不管什么人看,他都不在乎。可那些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小女生们,却让他有点儿不自在。他于是只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刚走开,摸到裤袋里的几颗巧克力,想折回去吧,又觉得尴尬。就听见那些女生嘻嘻哈哈的笑,他想还是这么走掉吧。
    天那么黑,只有一轮清明的月。
    那时他还是少年,不过也马上18岁了……是,还有两天就18岁了。
    也是后来,他反问湘湘:“那天你们笑什么?”
    她说:“她们问,喂,董亚宁跟你什么关系?”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跟董亚宁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就是没关系啊……”她歪着头,眨眼。
    哦,是,没有什么“关系”。没什么特殊关系。
    不承认、不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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